不過有一點他還是不明白,那便是為何無論是祖父、外祖父還是他父母都不願告訴他實情。如果他早知道這些事也不會難過這麽長時間了。
他是這麽想的,也便這麽問了。
康慧郡主倒是不意外他會問出這個問題,這個時候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便直接回道:“之所以不告訴你這些,一來是事關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來,我們也是想著讓你離這場紛爭遠一些。
你知道得越多,參與得越深,就越危險。與你的安危相比,我們被你誤會或怨恨實在是算不得什麽。
只是我們千算萬算,沒算到你竟然這麽執著,更沒想到皇帝竟然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把內情都告訴了你,還給你安排了這樣一個差使!
說實話,如果讓我選,我寧願你仍是個無事一身輕的小將軍!”
“母親……”
盧明遠有些慚愧,他一意孤行地走出了深愛著他的親人們為他畫的保護圈,讓他們平生擔憂。可如果讓他再選一次,他恐怕還會做出如今這樣的選擇。
康慧郡主似是看透了他的未盡之意,輕歎一口氣後說:“算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我已經命人去整理各州郡內世家的資料了。晚些時候給你送過來,有備無患。
說起這個,我還是忍不住得說你兩句。之前我每次讓你背世家譜系你都找各種各樣的理由逃過去,若是你當時用心些,何至於如今還得靠我幫你弄這些,臨時抱佛腳如何比得上經年累月的積累?”
眼見自家母親又擺起了喋喋不休地說教的架勢,盧明遠心中暗暗叫苦。
幸好這個時候有下人過來,說廣陵郡王醒來得知女兒回府一事,讓女兒和外孫去他那裡。盧明遠這才躲過一場嘮叨。
他們母子二人輕車熟路,很快就到了廣陵郡王的小竹樓內。
廣陵郡王雖然年紀大了,但眼神還算利索,一眼就看出這對母子的關系緩和不少。
他問二人:“事情都說開了?這是和好了?”
康慧郡主笑道:“您不是說了嘛,母子哪有什麽隔夜仇。明遠既然誠心認錯,我這個當娘的還能不原諒他不成?”
“跟你爹我裝什麽裝!”廣陵郡王毫不留情地拆穿她,“若不是明遠進宮走了一圈,看他願不願意搭理你。”
他話鋒一轉,繼續道:“我早前兒就說了,明遠也大了,很多事不必太過瞞著他。要是你們早跟他說了,哪還能折騰出這麽多事兒啊?”
康慧郡主一聽他這話,當即坐不住了,“父王,您可真會顛倒黑白!當初可是您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說一定要明遠離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遠遠的!”
廣陵郡王自是不肯承認,當即跟康慧郡主吵嚷了起來。
其實這才是這對兒父女相處的常態,他們一個頑心重,一個不服輸,每次見面,既會像世間其他父女一樣父慈女孝、其樂融融,也有可能一言不合就吵得不可開交。
到最後,往往是盧明遠或蕭均朔當和事佬,讓他們二人再和好如初。
盧明遠已經有太久沒有見過這個場景了,一時間都有些恍惚。
在廣陵郡王府終於恢復了曾經的歡樂祥和的同時,鴻臚寺內胥琰所在的院落中,氣氛卻十分緊張。
奔波數日,胥琰主仆終於在今日早朝後得到大齊朝廷已經派人著手商議與他所代表的北漠大王子一系合作的準信,正在他們摩拳擦掌準備跟負責此事的大齊官員好好談判的時候,大齊皇帝突如其來的一道聖旨徹底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阿莫輕輕地用指腹感受大齊聖旨光滑冰涼的綢面,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色彩如此亮麗、花紋如此繁複的綢緞。
他並不完全認識那上面所寫的文字,但胥琰已經在接旨後給他解釋了它們所代表的意義。
“小主子,大齊皇帝為什麽突然讓您跟著他們的官員巡視大齊的州府啊?您可是北漠的王孫啊!
再說,咱們不是還要談合作嗎?您走了,這事兒誰來辦?
更重要的是,這裡畢竟是大齊,咱們把事情辦完趕緊回北漠才是正理。在這種異國他鄉,被人欺負了都沒地兒說理去。”
阿莫問的這些問題也是胥琰正在思考的。事情來得太突然,他得好好想想大齊皇帝的這一舉動說明了什麽,又隱藏著什麽用意!
阿莫見胥琰閉著眼睛盤腿坐著,便知道他這小主子又開始在心中盤算、推演了。
他知道這個時候的小主子最忌諱被人打擾,便輕手輕腳地關上房門,站到了門外守著。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阿莫的臉已經被穿堂風刮得通紅,屋內終於響起了胥琰的聲音,“阿莫,進來吧。”
阿莫應聲推門而入,期待地看著胥琰:“小主子,您想明白了?”
胥琰搖搖頭:“我掌握的信息太少,便是有些推測,也難說是對是錯。”
“那我們去找鶯歌姑姑吧,她在這裡有不少耳目,肯定知道得比我們多。”
胥琰還是搖頭:“不行。這個時候去找她很可能暴露她的身份。母妃部下的這一招暗棋是韓競都不知道的,絕不能因為我們一時疏忽廢掉。
她此時應該已經知曉此事,或許會設法遞消息過來。你吩咐下去,讓我們的人都警醒些,不要錯過。”
“是!”
阿莫應下後立即下去安排。
他前腳剛走,鴻臚寺的官員後腳就到了。
一番寒暄過後,這位官員終於說明來意。
原來是鴻臚寺接到上頭指令,讓他們協助即將遠行的北漠來客們打點行囊。於是鴻臚寺卿就派了他過來,主要是問一下貴客們有什麽需要鴻臚寺幫忙準備的。
胥琰自然不會把這種場面話太過當真,他先是非常真誠地謝過了大齊朝廷的安排,然後十分堅決地謝絕了鴻臚寺的幫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鴻臚寺官員對胥琰的識趣也很滿意,拉著胥琰又說了一會兒廢話後就起身告辭。
他離開後不久,阿莫便回來了。
他進了房間之後,關上房門,神神秘秘地從懷了掏出了一個圓筒遞給胥琰。
“小主子,您果然神機妙算。仆只是按您說的出去轉了一圈,就碰上了姑姑安排的人,她讓人把這個給您!”
胥琰接過圓筒,在兩端有規律地前後擰了幾圈。只聽“哢噠”一聲,圓筒從中間一分為二,露出一小卷信紙。
將那信紙展開之後,只見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北漠文。
阿莫強忍著好奇心才沒有湊過去看。等胥琰將信上的內容讀完之後才迫不及待地問道:“小主子,上面寫的都是些什麽啊?”
胥琰一邊把信紙遞給阿莫,一邊說道:“鶯歌在信中說如今新京城中對大齊皇帝的這番舉動議論紛紛,似乎沒人會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不過多數齊人關注的都是一步登天的新任定國公和鮮少露面的簡郡王。很少有人在意大齊皇帝為何會讓我隨他們一起行動。
至於雙方合作一事,就在我們接到聖旨後不久,大齊朝廷就放出風聲來說我父王手下的官員正在跟大齊方面的官員接洽,協商合作事宜。
鶯歌一番探查後發現確有其事,而參與協商的我方官員恰是曾經駐守新京負責北漠與大齊邦交一事的官員。”
“什麽?您之前不是說那些官員都是二王子一系的,在他發動戰爭前就離開新京返回北漠了嗎?”
“是啊,我之前的確是這麽猜測的。只是沒想到這些官員中竟然還藏著我母妃的暗子。而且這暗子的地位比鶯歌還高,所以他知道鶯歌和新京中的蝶衛, 而鶯歌她們卻並不知道他。
若不是這次他主動現身推動雙方合作,恐怕直到現在我們還不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
鶯歌也是在他找上來後,才得知此人才是真正負責跟大齊朝廷商談合作之人,而我這個王孫不過是父王為求合作拿出的誠意罷了。
說得再直白點,我就是父王送到大齊的質子!”
“怎會如此?這也太過分了吧?”阿莫憤憤不平道:“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歷經千辛萬苦來到大齊,竟然是來當質子的?大王子如此安排,主子為何會同意?”
胥琰倒是一點兒生氣的樣子都沒有,他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說:“我覺得這件事還真跟父王沒多大關系,恐怕是母妃在背後推動的。”
他這麽說阿莫就更不明白了:“可這是為什麽啊?”
胥琰解釋道:“如今,達勒在北漠的勢力快速膨脹,父王已經處於劣勢。他也是感覺到了危險才不得不同意母妃的建議與大齊合作。
但這種上趕著的買賣必須付出誠意才有可能成交。我來到大齊當質子便是他的誠意。這樣,母妃先有獻計之功,後又忍痛與我分離,在父王那裡的地位只怕更加無人能撼動,手中的權力也必然更大。
再則,母妃是韓競的女兒,不管韓競如今跟她的關系如何,都不至於眼睜睜看著我在大齊的落難。
如果父王真的在跟達勒的鬥爭中落敗,我身在大齊也能保全自身。”
阿莫這回總算是聽懂了:“主子這樣安排拿中原的話來講就是一箭好多雕了吧?不愧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