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在徐老漢身旁的徐家灣年輕村民,穿過重重人影看到了這一幕,在興奮地跟徐老漢分享了他看到的這些畫面之後,憤憤不平道:“這些狗官,在我們面前裝得跟天老爺一樣,高高在上的,恨不得鼻孔朝天。可在這些貴人這裡,卻像對待八輩祖宗那樣恭恭敬敬。真是豈有此理!”
徐老漢活到這個年紀,對這種事早已見怪不怪,他直言:“身份地位擺在那兒,他們如此作為也不奇怪。你們若是有本事身居高位,那程縣令也會像現在對待這些貴人一樣對你們。
不過這樣也好,程縣令越是在貴人們面前卑躬屈膝,越說明貴人們的身份高貴。咱們要求的事兒就越容易辦到。
那位先生果然沒騙我們,只要找上這群貴人,就不愁事不能成!”
“老哥哥說得有理!”拉徐老漢他們所坐貨車的豁牙馬夫湊了過來,“聽說咱這支隊伍裡可是有好幾個天潢貴胄呢。他們具體的身份咱也不敢問,但我聽其他兄弟說,這裡面連郡王老爺和郡主娘娘都有。
老哥哥就把心好好放在肚子裡,有這些貴人在,肯定能讓你心想事成。”
聽聞此言,徐老漢高興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拽著豁牙馬夫的手道:“那就借老弟吉言。這一路上多謝老弟照料,跟我們說了不少消息,我們爺幾個才沒那麽擔驚受怕。
老弟以後得閑,一定要到我們徐家灣來。到時候哥哥我喊全村的男女老少來接待老弟,好酒好菜管夠!”
豁牙馬夫也笑道:“那感情好,有老哥哥這句話在,老弟我以後說什麽也得去咱徐家灣看看。
看,前面的人馬動了,估計是要入城了。老哥哥,咱們也走著!”
城門前,馮勝出面簡單地跟方縣縣令程子仁寒暄幾句過後,便要求入城安歇。
程子仁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轉身帶路。方縣縣城不大,沒走多久就到了方縣縣衙。
縣衙面積自是比不上郡守府,沒那麽多空房給貴人們安歇。程子仁曾跟馮勝派去傳話的內侍商議,看看能不能讓貴人們借住在縣城裡的大戶人家中,但遭到了斷然拒絕。
沒辦法,他只能命人把縣衙裡一些拿得出手的房間騰出,再按內侍的指示裝飾一二,供貴人們歇息。為此,他把自家夫人孩子都趕回了娘家。
進了縣衙之後,蕭均衡和盧明遠並未同意程子仁馬上設宴款待他們的安排。而是直接讓程子仁帶他們到了公堂之上。
與此同時,他們還命馮勝把徐老漢幾人也帶了過來。
程子仁本來還對蕭均衡他們為何非得來到公堂之上一頭霧水,但在看到徐老漢那張老臉的瞬間,他就什麽都明白了。
他額頭直冒冷汗,面色也變得更加既青又白。
盧明遠很敏銳地觀察到了程子仁臉色的變化,直接開口道:“看程縣令的神情,應是認識這幾位百姓吧?”
程子仁繃著臉回道:“國公爺容稟,這些人是方縣治下徐家灣的百姓。因為跟彭城郡劉氏的族人有一些矛盾,便屢次三番聚眾到縣衙來鬧。
下官也想袒護他們這些治下百姓,可劉氏族人那邊證據充足,有理有據。下官總不能罔顧大齊律法,強行幫扶他們吧?”
“你胡說!”
程子仁話音剛落,徐老漢身邊的一個年輕人就忍不住跳出來反駁:“明明是那劉家人蒙騙我們在先,怎麽能算是他們有理?”
“放肆!本官在同國公爺講話,你一個平頭百姓竟敢跳出來插嘴,是想嘗嘗縣衙的殺威棒嗎!”
程子仁面對盧明遠時唯唯諾諾,但對上徐家灣這些小老百姓可是一點都不會客氣。
“你才放肆!”盧明遠指著程子仁的鼻子道:“本官還未說什麽,你就在這裡大放厥詞。在本官和郡王殿下面前,你就敢對這些普通百姓危言恐嚇,那平時豈不是更加猖狂?
你身為治下百姓的父母官,就是這麽當政的?如此作為,如何為百姓分憂,讓他們安居樂業?”
程子仁嚇得立馬下跪請罪:“國公爺恕罪,下官不敢!是下官頭腦發昏,一時失態,請國公爺恕罪!”
“起來吧!”盧明遠沒好氣道:“本官這些且先放過你,再有下次,絕不輕饒。另外,本官除了是定國公外,還是陛下親封的監察禦史,監察地方才是本官此行的任務。以後,要稱本官為盧大人而非國公爺!”
程子仁從地上倉皇地爬起來,連忙道:“是!是!謹遵盧大人教誨。”
“行了!本官身為監察禦史,路遇百姓喊冤,就不能不管!”
盧明遠看向徐老漢幾人,說:“你們有何冤情,現在當著本官和程縣令的面再說一遍。”
徐老漢和他的幾個年輕後背當即跪倒在地,把此前在路上說的那些話又講了一遍。
程子仁在他們訴冤期間,有幾次都想插話反駁,卻都在盧明遠凌厲的視線下偃旗息鼓。
等徐老漢他們講完,盧明遠才對程子仁道:“程縣令,方才看你一直有話想說。怎麽,是徐老漢講述之事與實情有不符之處嗎?”
程子仁馬上回道:“不瞞盧大人,下官是五前年上任方縣縣令,對十幾年前徐家灣的百姓跟彭城劉氏之間的恩恩怨怨並不完全了解,所知之事皆是前任縣令告知下官的。
據前任縣令所言,是彭城劉氏為積德行善,才在嘉和元年大發洪災的時候,出借寶貴的糧食來全活徐家灣等數村的村民。
還在洪災過後繼續出借糧食銀兩,供這些村子的村民恢復正常的生活。如此大恩,徐家灣的百姓不感激也就罷了,竟然還想著賴帳不還。
天下間哪裡有這樣的道理?而且,當年雙方可是在官府的見證下簽的契約,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雙方的簽字畫押一個不少。
這種情況下,劉氏族人向徐家灣村民追債自然合情合理合法。但這些百姓卻不管什麽契約、律法,只要是對他們不利的事,他們就堅決抵抗。還隔三差五就跑到縣衙來鬧。
前任縣令在任的時候,對他們雙方的恩怨很清楚,就不偏不袒,屢次懲罰鬧事的村民,讓他們給劉氏族人還債。
下官上任之初,在不明就裡的情況下,只能盡量安撫雙方。沒想到這反倒讓這些百姓得寸進尺,更加不肯消停,下官隻好對他們更強硬些。
只是,沒想到他們居然狂妄至此,竟敢攔駕喊冤,驚擾到郡王殿下和大人您,實在是膽大妄為。”
程子仁剛說完,徐老漢身側的那名年輕人又忍不住出來喊道:“盧大人,事情根本不是他說的那樣!他跟上任縣令都是一夥兒的,您不能聽他胡說啊!”
“你住嘴!”徐老漢把那年輕人一把扯了回來,對著公堂之上懸掛的“明鏡高懸”的四字匾額拱了拱手道:“草民相信,是非曲直監察禦史大人自有決斷!”
盧明遠頗為讚賞地看了徐老漢一眼,覺得這個駝背老人倒是難得的通透之人。
他清了清嗓子道:“如今只有徐家灣百姓一家之言,而程縣令所言不過是道聽途說,想要弄明白事情原委還需讓這當事的另一方上場。
程縣令,本官命你派人將彭城郡劉氏與此案相關之人請來。 馮勝,你從手下人中選派一位與縣衙之人同去。”
“盧大人,如今天色已黑。您和郡王殿下也趕了一天路,定是疲憊不堪,您看要不明日再傳喚劉氏族人?”
程子仁看了看一旁的徐老漢等人,接著說道:“您放心,下官定會把這幾位鄉親安排得妥妥當當,等明日劉氏族人一來,咱們就開堂問審。”
“不必等什麽明日!”盧明遠直接否了程子仁的建議,強硬道:“讓你去請人你就去,還在這裡唧唧歪歪什麽?”
程子仁為難道:“這劉氏族人在方縣行事比較霸道。下官這個時候差人去請,恐怕不一定能把人請到啊!”
盧明遠直接被氣笑了,他怒道:“那本官就更要看看了,究竟是什麽牌面上的人物,讓你這一縣縣令都如此顧忌!
你大可放心,有馮勝派去的人跟著,劉氏族人不敢不來!”
程子仁無可奈何,隻得讓人把縣丞找來,讓他去方縣的劉府一趟。
這時,馮勝也找了個可靠的屬下過來,讓他隨縣丞一起去劉府請人。
沒等多久,縣丞和馮勝的屬下便帶著劉府之人一同回來複命。
可能是馮勝的人已經提前對那個劉氏族人耳提面命過,讓其知道了他即將要面對的是什麽大人物。
那劉氏族人進了縣衙之後,表現得根本不像程子仁所講的那樣飛揚跋扈。他始終低頭縮胸,看上去倒像是一副仆役的做派。
等他被帶到了公堂之上,盧明遠直接發令道:“人已到齊,那就升堂審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