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八爺喜歡土地,喜歡土地裡長出的所有莊稼。春天種下種子,他就天天盼著出苗,一天到地裡看八遍。他喜歡看苞米、高粱苗剛出來時嫩綠葉子聚攏在一起,像綠蟲子一樣鑽出地面,春風一吹就伸展出葉子。他喜歡看黃豆苗頂著青綠色的豆瓣從地裡拱出來,沒用兩天就能長出一對心形的葉子。他喜歡看谷子、糜子苗像綠松針一樣從地裡扎出來,在春風吹拂中沒幾天就能分枝散葉。這些小苗揮舞著葉子在春風搖曳中瑟瑟發抖,引起他滿心滿懷的可憐。他愛惜幼苗,耪第一遍地時別人都捎帶著間苗,可他舍不得間,留下的苗密密麻麻,別人得專門再間一遍才行。小苗一點點長大,到夏天能苫住地了,他就喜歡站在高處看滿山遍野的莊稼。他看風吹動著苞米、高粱葉子就像唱戲人在耍水袖子,看風翻動著黃豆葉子就像小孩子在扇啪嘰,看風舞動著谷子、糜子葉子就像車老板在搖晃鞭子。這些莊稼葉子一面是綠色,一面是灰白色,在風的吹拂下翻過來翻過去,使整個大地看起來一會兒綠,一會兒灰白,像變戲法一樣變換著顏色。每當這時他心裡都樂開了花。秋天莊稼成熟了,莊稼杆子變黃了,而果實卻呈現出不一樣的顏色。苞米棒子黃白,櫻子是枯黑的,斜叉叉地倚在杆子上。高粱穗紅彤彤的,高高地仰著脖站在杆子上。谷子穗金黃、糜子穗稍黑,它們都耷拉著腦袋垂在杆子上。黃豆莢有的發黃有的發黑,成串成串地抱在杆子上。這些顏色把大地裝點得五顏六色,谷八爺看著就心花怒放。
莊稼中谷八爺最喜歡的是大豆。大豆長得漂亮,矮矮的身形,心形的葉子,白色的小花綴滿綠色的枝杈,就象一棵棵小樹一樣。秋天時黃豆葉子枯黃落下,枝乾收攏成束,上面掛滿了黃褐色的豆莢,裡麵包裹著多顆圓潤飽滿的果實。黃豆是農村可以大面積種植的最值錢的糧食。
谷八爺總到地裡看地和乾活不是因為他沒看夠莊稼,也不是因為他沒乾夠活,而是因為他在家裡閑著沒事兒才經常到地裡去的。他在家裡不當家了。去年老伴對他說:“我看你年歲大了,精神頭不如從前了,操勞這個家太累了,你別當家了!咱們三個兒子都不小了,都立事了,到了把家交給他們的時候了。我看咱們讓老大當家吧,老大行,辦事準成,乾活還有門道,是個把家虎,他當家準能把日子過好。你正好也歇歇,少操點心,該享享福啦!”谷八爺一向對老伴的話言聽計從,他把家交給了兒子們,讓大兒子當家。
其實谷八奶奶對谷八爺沒說心裡話,她怕說心裡話老伴聽了心裡難受。實際上谷八爺這個年紀當家歲數一點都不大,可以說正是好時候。當家又不是體力活,年歲大了就當不動了,當家需要的是頭腦,需要的是威信,只要有頭腦有威信,看事兒準,辦事穩妥不亂來,年歲多大都能當家,很多人七老八十了還在當家。谷八奶奶不讓谷八爺繼續當家是因為他太熊了,在外總受人欺負,辦事淨吃虧,她瞅著生氣。可她又不能說出來,怕老伴覺著自己太窩囊,她只能把氣憋在肚子裡。她自己倒是有能力把外邊的事情辦好,保證不被別人拿徒鄙,不受外人欺負,可她不想拋頭露面,也不想讓外人知道她在家裡當家,否則外人會說他們家:‘老娘們當家,房倒屋塌’,也會瞧不起自己的男人。她想讓外人說他們家也是女主內男主外,外面的事用不著她摻和,可自己的男人不爭氣,在外邊裝都裝不出來,她又沒法說,只能心裡乾著急。她盼望三個兒子快點長大,希望他們將來能把家挺起來,不再受外人欺負,自己也能喘口氣。現在好不容易把三個兒子盼大了,大兒子又是當家的好材料,她覺著到了把家交給兒子們的時候了。
知子莫如母,谷八奶奶知道自己三個兒子的為人和能力。
大兒子谷德升除了身高模樣像他爹外其他的地方都不隨他爹。他性子剛強,話語不多但句句都能說到點子上,臉上很少有笑模樣,不怒自威,讓人望而生畏。他心裡有數,精於算計,事事都想搶在別人頭裡。他心靈手巧,別人不會的東西他都會,農村居家過日子的東西只要他見過就能做出來。做木犁杖一般大眼兒木匠都找不好犁彎曲度,做出的犁杖不是吃土太深就是下不去土,扶犁杖的人不是使勁抬就是使勁壓,既費勁又累牲口。他打的木犁杖能做到剛剛好,扶犁杖的人手搭犁把,扶住只要不倒就行,馬拉著也省勁。攢大馬車不僅結實,車轅也輕,手輕輕一抬就能起來,再用桐油油兩遍,既漂亮又抗使,馬拉車都願意使勁。鋤杠、鎬把、鍬把只要他安好就不帶掉頭的。其他象鋦鍋補碗、紡繩打套、劁豬騸馬他都在行,農村裡的事基本上用不著求別人。他到燒鍋房裡看過一次釀黃酒,回家自己就炒大麥做酒麯,熬大黃米粥裝缸發酵,過一段時間淋出的黃酒味道一點不比燒鍋差,出兩次酒後還能接著做醋,淋出的醋酸得人都合不上嘴。醋缸裡長出醋蛾子,上午浮在面上,下午沉到缸底,小孩子撈出嘗過,能把人牙酸倒。他種莊稼也是行家裡手,哪塊地肥沃,哪塊地貧瘠,都適合種什麽莊稼,哪種莊稼可以重茬,哪兩種莊稼可以接茬,他都了然於胸。每到過年的前兩天,他取幾樣莊稼種子浸泡催芽,年三十晚上拿出來看發芽情況,然後預測今年種什麽莊稼好,每年預測的結果都**不離十。就是有一樣他隨了他爹,那就是仔細,家裡家外的事特別精心,自家的東西經管得嚴嚴實實,掉在外面的一根針都得打著燈籠找回來,大道上看見幾棵茅草都得彎腰撿回來扔在柴火垛上。再就是舍不得吃喝,在嘴上能省就省,在他看來幹什麽都不浪費,只有吃吃喝喝是浪費。他在家裡是老大,又會乾活又有想法,作什麽事都有自己的老豬腰子,所以全家上下都服他。
二兒子谷德有和他哥不一樣。他為人隨和,喜歡熱鬧,村裡哪塊人多他往哪裡湊。他喜歡說笑話,別人也喜歡和他開玩笑,自從陸三老爺給他起外號“谷小鬼”後,人們當面說笑他,他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解釋:“陸三老爺說我鬼道,是說我鬼也有道的意思,鬼有道就不會迷惑人,不會禍害人,是鬼中豪傑,那是誇我呢。”他最喜歡的事是上街( gai),家裡買點什麽或者賣點什麽都是他的事兒,他樂此不疲。年根底前買年貨,上午去買了這個,回到家後才想起還有樣東西忘了買,下午又蹶達蹶達再跑一趟街去買。大房身離家十多裡路,他一天跑兩個來回也不嫌累。家裡賣點東西,他到大房身集市上一問行情不如昨天,寧可背回來第二天再跑一趟也要賣個好價錢。夏天家裡吃不了的大辣椒、西紅柿、豆角、茄子他都挑著去買,別人笑話他不夠跑腿錢,他嘿嘿一笑說能賣一點是一點。他和他爹一樣好喝酒,有時他爹吃飯喝一盅酒,他看著嘴饞,但大哥不喝他也不好意思喝,只能忍著。他弄一個三斤八兩大瓶子,自己想辦法偷偷灌了一下子小燒,放在睡覺屋裡牆擱板上,站在炕上正好能夠到。晚上睡覺和早上起炕他都捧下來喝上一大口,白天在屋外忙活事,突然饞了,也跑到屋裡喝上一口。外人到他屋裡他不讓座也不讓水,而是跳上炕搬下酒瓶子,自己先喝上一口,吧嗒吧嗒嘴說:“好喝!好喝!來,你也喝一口。”家裡跑外的事都是他去,一般都能辦成,遇到不認識的人,他報號“谷德升”,他想這樣才能突出他大哥的地位。
老兒子谷德才不愛吱聲,嘴上不說但心裡有數,辦事愛認個死理兒,遇到什麽不明白的事非得整出個子午卯酉來不可。他喜歡自己捅咕做事,做一些旮裡古奇的東西。夏天用泉溪水和( huò)黃泥,再用大嗑葉子包好放陰涼處餳幾天,然後反覆摔打,手捏棍捅用泥塑出一個小泥猴,有鼻子有眼,再塗上紅白色兒,模樣很可愛。小猴背上留一個窟窿眼兒,正好能插進雞毛撣子,放在櫃台上既實用又好看。自己屋裡放一個,兩個嫂子看著喜歡,他又做兩個送給她們。春天用竹劈子和窗戶紙糊八卦,再用納鞋底繩拴著趁著有風放上天,八卦在天上飄飄悠悠忽高忽低飛著,村裡人說這玩意兒落在誰家誰家不吉利,他就領著孩子們到南山上去放。由於他會做這些小玩意兒,孩子們都喜歡他。他在家裡是老疙瘩,全家人都慣著他,他能由著性子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有這樣的三個兒子,谷八奶奶覺著應該把家交給兒子們,她相信三個兒子應該能把家過好。另外三個兒子都已結婚生子,谷八奶奶相信他們一定會把全部精力都用在過日子上,不為別的,就是為了各自的小家和兒女,他們也一定會把家過好。
事實上谷八爺和谷八奶奶也該享清福了,現在他們的兒女們都已經結婚,又都有了孩子,老兩口可以說是大事完畢,兒孫滿堂。他們的人生圓滿了,剩下的事就是該享福了。
說谷八爺和谷八奶奶兒孫滿堂一點都不誇張,他們老兩口不算外甥外女,光是孫子孫女就有一大幫:老大谷德升那屋有兩個閨女一個兒子,都已經是半大孩子了。倆閨女沒有大號,家裡人叫她們大丫二丫,這倆丫頭能說會道,賊拉厲害,是人尖子。兒子谷振洋有點不立事,性子直性,說話嘴臊,小時候月窠裡沒綁好腿,走道有點拖拉腳。即使是這樣,由於是大孫子,老兩口還是格外稀罕他。老疙瘩谷德才那屋有一兒一女,兒子叫谷振海,比谷振洋小四五歲,孫子輩大排行是老二。這孩子沒啥心眼子,別人說啥是啥,小時候出過天花,命雖保住了,但臉上留下幾顆麻子,家裡人都叫他麻子。閨女倒不傻不孽,但有點怔的呵的,起名叫莊子。老二谷德有亡了一房老婆,家裡又張羅給他娶了一房,去年生了個大胖小子,就是差點讓胡子砸死的那個,起名叫谷振江,孫子輩大排行是老三,現在一看就是個淘小子。谷八爺和谷八奶奶把人生該辦的事都辦了,人生該有的也都有了,人生再無所求,他們應該享清福了。
谷德升確實比他爹會當家,他不象他爹那樣整天就知道領著夥計和家人埋頭乾活,而是算計著怎樣安排夥計和家人去幹活。他輕易不出門,都是在家裡事先想好哪裡有什麽活,需要多少人手,乾多長時間能完成,派哪幾個夥計去。這樣安排特別出活,以前他爹當家時兩三天才能乾完的活現在一天半天就能乾完。他也不讓家裡的小孩閑著,誰能幹啥就幹啥,每個小孩每天該乾的的活他都安排好,規定每個人乾完活才能吃飯。他自己也不閑著,派完活後一會兒收拾收拾農具,一會兒料理料理車馬,一忙就是一天。他安排二弟白天跑外辦事,晚上打更喂馬,多注意外面的事,多幫自己出主意。他安排老兄弟專門乾家裡亂七八糟的雜活,多注意家裡的事,也要幫自己出主意。這哥三個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沒用多久就把家裡的日子過得紅火起來。
谷八爺見三個兒子把家裡的一切都料理得井井有條,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就感覺自己腰板硬起來,脖子也能仰起來了。尤其是看到村子裡以前對他帶搭不稀理的人現在變得熱情起來,而且說話也順著他說,就覺得自己不僅是家裡的老爺子,還成了村裡的屯大爺。他非常高興,臉上有了笑模樣,說話嗓門也比以前更大了。
谷八爺聽人說過人這一輩子分為兩個階段,五十歲是個杠,五十歲之前覺得爹娘對不起自己,五十歲之後覺得子女對不起自己。五十歲之前人人都認為自己小時候吃了很多苦,爹娘拿自己不當回事,吃不好穿不好,就連冬天都比現在冷,很小爹娘就讓乾活,年輕時累得差點吐血,結婚時爹娘有錢也遝自己媳婦彩禮,有孩子了爹娘能哄也不幫著哄,分家時爹娘明明應該分給自己的東西也不給自己。另外所有的爹娘都偏向,都對其他子女好,隻對自己不好,總而言之就是爹娘對不起自己。五十歲之後都覺得自己孩子對自己不好,對自己不孝心,對不起自己當年一把屎一把尿把他們養大,也對不起自己當年為他們擔的驚受的怕,更對不起自己當年為他們成家遭的罪受的累。現在娶了媳婦忘了娘,有了孩子連爹也忘了,什麽事都指望不上他們,反正就是孩子對不起自己。可谷八爺沒有這種感受,他既沒有覺著爹娘對不起自己,也沒有覺著子女對不起自己,反而覺著他們對自己都很好,尤其是三個兒子對自己非常孝心,他感到很滿意。
現在谷八爺可以坐在炕頭上當老爺子了。可他畢竟在莊稼地裡幹了一輩子,突然間清閑下來有點受不了,所以沒事的時候還是扛著鋤鎬滿山轉悠,不是到租種的地裡去看看地,就是到自家地裡去幹活,谷八奶奶數落他不會享福。
谷八爺到租種的地裡光看地不乾活,不是他不願意乾,而是不需要他乾。因為他年齡大了,頂不上整勞力,又不能算半拉子,和夥計們一起乾活沒法算勞敬,所以他只能到地裡去看一看,看看有沒有什麽問題,有問題了幫大兒子出點主意。而自家的地就不一樣了,自家地裡的活都得自家人乾,大人小孩都能上手,不能用夥計乾,否則到年底沒法和夥計算帳。自家地裡有活谷八爺就去慢慢乾,他想自己多乾一點家人就能少乾一點。
南川地自家地裡的黃豆要封壟了,封壟之前得耪一遍,谷八爺早早來到地裡耪地。之前這塊地挨著谷二爺家的地,谷二爺家總擠他家地,為此他還挨了一頓揍,他憋氣要賣掉這塊地。後來谷二爺死了,谷二爺的幾個兒子把地賣給了別人家,這家人仁義,不再擠他家地,他也就沒有賣掉這塊地。這塊地地力好,種莊稼可以重茬,他就年年種大豆,大豆好伺候,還能多賣錢。
耪地之前谷八爺在地頭掏出別在後腰上的小酒壺先啁了一口酒,這是他近一年才開始的喜好。之前他也喜歡喝酒,有時高興了在家裡喝一點,但舍不得多喝,每頓就喝一盅。下酒菜隨便,有時是鹹菜,有時是乾剌,偶爾吃一個鹹鴨蛋他能就下三頓酒。大兒子當家後他成了家裡的老爺子,他想老爺子得有老爺子樣,他能想到的老爺子樣就是頓頓捏著酒盅喝酒,他就學著頓頓喝酒。前幾年他的七個哥哥相繼死亡,去年谷二爺又突然死亡,他們的死亡深深地刺激了他,讓他想明白了一件事:人生幾十年,說不上什麽時候說沒就沒了,不能刻薄自己,胡吃海喝肯定不行,但也不能太虧嘴,自己喜歡喝酒,那就什麽時候想喝就什麽時候喝。從那時起他每天早上起來先灌一小壺燒酒,然後帶著去地裡乾活,嘴饞了就喝一口,在他看來這就是人生最大的享受。
谷八爺準備耪地,他想找一塊土坷垃蹭蹭鋤板子,天還沒有大亮,他得彎腰去找。這時他看見地頭道邊上長著幾棵老蒼子,他自言自語地說:“多虧你們沒長在黃豆地裡,也多虧你們還沒結籽,要不然我非把你們砍掉不可!”他最煩老蒼子,這玩意兒成片成片地長,結出的籽渾身是刺兒,秋天籽乾巴後上邊刺有倒鉤,得哪兒掛哪,掛在褲腿子上摘都不好摘。他開始耪地,耪到地當腰時他饞酒了,就又掏出小酒壺啁了一口。就在他仰脖啁酒時,看見地南頭山坡上的荒草地裡忽拉黃了一下,他沒在意,以為是酒上頭了眼睛花了,就繼續耪。耪到地南頭時他來了好奇勁兒,就到荒草地裡蹲下身子看了一下。這一看不打緊,他大吃了一驚,只見成片的老蒼子上結滿了綠色的小刺球,上面還有剛剛枯萎的黃色花蒂巴。他頓時奇怪起來:自己分明看見地北頭的老蒼子上什麽都沒有,怎麽地南頭的老蒼子就結籽了?他顧不上耪地,扛著鋤頭走到地北頭,找到剛才那幾棵老蒼子,結果看到老蒼子上也結滿了綠色小刺球,也是剛剛開過花。他忽然明白了剛才看到的忽拉黃了一下肯定是老蒼子開花了,開完又落了,他想不到老蒼子開花時間這麽短!他想這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自己活了六十來歲還是第一次看見老蒼子開花。他急著把這事兒告訴家裡人,也不耪地了,拎著鋤頭回了家。
到家後他把這事兒當作新奇事告訴了家裡人,谷八奶奶一聽心裡咯噔一下,心想這不是一個好兆頭,但她嘴上沒說,只是叨咕幾句:“都老天巴地的啦,還天天沒日沒夜地乾,還尋思你年輕呢?家裡人手這麽多,一人扯一把就夠你忙活一天的了。以後別上山了,讓他們乾。”
但谷八爺這次沒聽老伴的話,他依舊到地裡去幹活。時間很快就到了年根底,家裡準備過年了,谷八爺特別興奮,告訴家人準備這準備那。家人都感到奇怪,因為他以前從來不管這些事,但大家都認為是日子過好了他高興了才這樣。年三十晚上全家人吃年夜飯的時候,谷八爺端起酒盅哈哈大笑說:“過了今天我就六十啦!我七個哥哥沒有一個活到六十歲的,就連我的叔伯哥哥也沒有一個活過六十歲的,我終於活到六十歲啦!”家裡人都說:“你老爺子**的,肯定能長命百歲,六十歲算個啥!”
轉過年二月前兒,谷八爺病了,沒用多長時間就躺在炕上了。他臨死前說:“我這一輩子該乾的事都幹了,該享受的也都享受了,我知足了。”
事後谷八奶奶和兒女們說:“我知道你爹今年過不去。去年春天他耪地看見老蒼子開花,我就知道不好。你們誰見過老蒼子開花?老蒼子開花就一眨眼的功夫,只有陰間人才能看到,陽間人看到了還能有好?我尋思他去年就得死,沒想到他還能活到今年,他多活了大半年,這是閻王爺對他格外開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