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此處,他壓低聲音,“據說是京城裡的國公老爺和侯爺扎小人,要咒死太子殿下。”
“真事?”
“可真了,聽說上百號人被流放。咱娃不小了,我可不想娃長大咯和我一樣,受這份苦。
要是能去私塾拜個先生,以後光耀門楣當個舉人老爺,咱趙家祖墳就冒青煙了。”
錢巧語貼近嗅了嗅道:“也沒酒味,怎青天白日的說起夢話。莫不是還要說當年你出生不久後,有個小道士路過你家門口,討口水喝。
小道士說你們家喜得貴子,以後準能當個大將軍,公公婆婆樂得還留那小道士吃頓午飯的事?哼!”
趙守時笑道:“好男不和女鬥,明日我就去校場,就憑咱這身手……”
話音未落,錢巧語將早備好的吃食端來,道:“好好好,你明日去問明白,要是能去皇城哪怕京城牆根下看個門,你就去。
要是去參軍,你且回來。一會兒還要下地,趕緊墊墊肚子。”說著將盤子裡兩雜糧粗碴窩窩頭遞與他。
臨近黃昏,朗目疏眉的李秀才頭戴東坡巾,身著襴衫走出茶樓。
他掂了掂手裡的銀錢,咂巴咂巴略薄的嘴唇,轉身進了家門店。門店旁立有一根望杆,上扯長方酒幌,隨微風搖曳。
夥計接過酒葫蘆,也不多問,一酒提燒酒灌入其中,取過銀錢。李秀才嘀咕道:“今兒茶樓人怎麽這麽少呢。”
夥計回道:“李秀才,您還不知道呢?”
“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麽我……”李秀才頓了頓問道:“府城出什麽事了?”
夥計賠笑道:“是是,晌午府城來了夥人,說是與太子殿下來咱永平府募兵。”
李秀才聞言一怔,疑道:“太子殿下?募兵?”他倒吸一口氣,問道:“何時募兵?”
“明日開始,哪天結束……還沒聽說。”
李秀才沉思著什麽,提溜酒葫蘆走出店門。
趙守時一大早趕至校場,見校場已然人頭攢動,便往前湊了湊。
若說校場與平日有何不同,便是臨時搭建一門樓。
所謂門樓,不知從哪尋來的兩柱子,柱子上留有數片未撕乾淨的大紅掛錢,立於兩側。
稍高處拉著根紅繩,門樓前有兵丁把守。
趙守時擠到前排,指著告示問道:“這上面寫的啥?”
一身著赤青色團領衫的書吏回道:“今日比試,分為四場,步射,馬射,掇石、策論。通過一場即可錄用,登記造冊。”
趙守時欣喜道:“過一場就錄用?便可給太子殿下當護衛了?”
那書吏聞言一樂,隨即斂住笑,道:“也可以這麽理解。”
那書吏又道:“要報名就報名,看熱鬧的往後靠。”
趙守時猶疑片刻,說道,“我要報名。”
書吏問道:“叫什麽名字?多大歲數,之前從事什麽營生,家居何處?”
趙守時倒豆子似的答道:“趙守時,今年二十八,敲豬的,家在東城東一長街。”
“進去吧。”書吏揚聲道:“下一位!”
趙守時跟著前面那人,來到步射場,沒過一會兒,就被人喊到名字。
趙守時接過弓箭,瞄著八十步外的靶子。連發三箭,三箭皆中靶心。“咣啷”一聲鑼響,聽人報道:“上佳!”
須臾間,趙守時被帶至馬射場。
候場不多時,趙守時有些生疏的上了馬,撫摸幾下馬鬃尾,抄過弓箭,催馬疾行十余步,瞄著三十五步外的靶子,張弓搭箭,三箭中二,趙守時前腿一片下馬。
聽人報道:“佳!”
又到掇石場,面前擺著幾個大小不一的石墩,趙守時心道,一會兒搬那個最重的。
趙守時並不去摳那石墩兩端凹槽,只見他右手一摟,左手一扶,右腳重重踏地,口中喝道:“起!”
大石墩離地一尺,緩緩地被放下。聽人報道:“上佳!”
趙守時甩甩膀子,心想:咱通過了三場,是不是得給個侍衛頭頭當。
等了沒一會兒,一名錦衣衛近前道:“壯士,可通文墨?”
趙守時答道:“不會,不,會!”
來人正是耿郅,問道:“到底會不會?”
趙守時真誠的說道:“會寫自己名字,還有永安府三個字,其余的不識。”
耿郅笑了笑,說道:“那隨我來吧。”
見耿郅領人前來,朱慈烺淡淡道:“可是有人過了三場?”
耿郅回稟,“回殿下,正是。”
趙守時還在發懵,眼前美少年就是太子殿下?看著也就十二三的年紀,倒生得白皙。
耿郅提醒道:“還不見過殿下。”
趙守時聞言納頭便拜,“草民趙守時見過殿下,千歲千千歲。”
朱慈烺溫聲道:“起來,讓本宮看看。”趙守時起身抬頭。等待太子問話。
朱慈烺問道:“壯士弓馬嫻熟,雙股有力,可是有人教導。”
趙守時卻也不怵場,“殿下,小人從小隨父親進山中打獵,天啟年間與家人逃難來到永安府。”
聞言朱慈烺一喜,“當過獵戶……那邊山區熟悉麽?遼東都司哪裡的?”
趙守時答道:“寧遠中左衛。不止當地,那一片山區都去過。”
朱慈烺點點頭,“好,先回去準備,到時候與本宮回京。”
趙守時被耿郅禮送出來,眼看要走出校場,問道:“官爺,小人如今便是殿下的護衛了吧?”
耿郅疑道:“什麽護衛,募兵募兵,當然是當兵吃糧,要上戰場保家衛國。”
耿郅眼見趙守時面色不對,誤以為他是不願到軍中當個大頭兵。
耿郅頗有惺惺相惜意味,“你有這身本事,還怕得不到一官半職,且放寬心。”
趙守時一時間不知怎麽和媳婦交待,心事重重的往家走去。
日頭偏西,李秀才嘬了口酒,向校場方向走去。
永平府大堂內。
朱慈烺對吳襄歎道:“也不見個舉人、秀才來參軍。”
吳襄道:“有功名的讀書人有多少願來吃這份苦,放租子,當狀師或者到官府謀個營生也能過活。”
朱慈烺心道,就是給這群讀書人太多特權。冷聲道:“想招幾個好苗子也不易。國朝多少年沒出個出將入相,文成武就的帥才。”
吳襄心想:帥才,有啊,被你昏君老爹壓在詔獄裡。你那刻薄寡恩的老爹上來就把楊督師提溜出給剁了。
來人聽到朱慈烺抱怨,等了一會兒,才進門行禮道:“殿下,時候不早了,宴席已備好,何時用膳?”
朱慈烺起身,“走,吳總兵,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趙守時猶豫再三,決定將今日的情況如實告知錢巧語。
錢巧語聽罷,又要去拔發髻上銀簪,趙守時連忙安撫道:“娘子,已登記造冊,要是不去,咱家怕是得垮了。”
半晌無聲,錢巧語眼圈泛紅,淚水吧嗒吧嗒落下,趙守時用蒲扇般大手抹了抹錢巧語臉頰上的淚珠,對著錢巧語肚子道:“丫頭,等爹給你掙個大宅子,再給你找個舉人老爺的當夫君。”
錢巧語帶著略帶哭腔問道:“你怎地知道是個丫頭?”
趙守時笑道:“頭胎就想要個丫頭,結果誰料想是個帶把的,這胎也該生個丫頭了。”
錢巧語深呼一口氣,“爹娘去世的早,你和大爺學這敲豬的手藝。後來你大爺執意逃去山東,說老趙家的根不能斷了,總得留下一支,至今仍未聯系上。你現下要去參軍,要是有個……你讓我怎辦,孩子怎辦。”
趙守時待要寬慰,錢巧語嗚咽道:“你要是上了戰場,沒能……嗚嗚……我就學人家改嫁!讓你再自作主張。”
知道她鬧脾氣說胡話呢,趙守時並未計較。可錢巧語話說完就又哭起來,哭得更厲害,沒多大動靜,眼淚卻不要錢似的,弄得趙守時不知所措。
錢巧語哭累了便側身躺下,不去理會趙守時,趙守時躺下後輾轉反側一宿沒睡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