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爺提議,“老爺,實在不行,一會兒吩咐下去,見著讀書人就往裡拉,太子殿下不是定下隻過一場即可參軍造冊麽?”
永平知府笑道:“就這麽辦!”
李秀才晃晃悠悠被擁擠的人群向前推著,不知怎地被擠到前排。
那書吏抬頭一見是熟人,叫道:“怎麽,李秀才,這幾日就見你都來湊熱鬧,莫非今日想通了,要投軍?”
李秀才打了個飽嗝,飽嗝混雜著酒氣,說道:“呦,書吏,你看我這身板,能過得了幾場。”
恰在此時,師爺正從門內出來,聽到這話道:“此言差矣,讀書人投筆從戎,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不也是一樁美談麽?”
看清來人,李秀才施一禮道:“師爺,不說別的,就這身高一項,我就……”
不等李秀才說完,他便被師爺拉著來到門樓前。
李秀才摘下東坡巾,掂了下腳尖,笑道:“看!師爺,還差好好幾指呢。”說罷又踮起腳尖。
師爺眼疾腳快,也顧不得疼痛,把腳往李秀才腳跟下一伸,李秀才腦袋頂到了七尺五寸高的紅繩,李秀才覺得腳下踩到什麽東西,還挺硌得慌。
師爺附耳道:“不必謝我,我知你欲參軍,只是礙於身量不足,今日特助你一腳之力。”扭頭對衙役道:“帶走!”
身旁的衙役們呆愣了一下,上前將李秀才架進去,更有好事的捂住李秀才嘴,免得他叫嚷。
門樓兩側兵士欲去攔下,可轉念一想,身高是爹媽給的,不能因那兩三指的距離,就讓一個飽讀詩書文人打扮的士子寒了心,報國無門,也就沒動手阻攔。
師爺撣了撣鞋面上的塵土,走到書吏身前道:“那人你可認識?”
書吏連忙回道:“認識認識,就是以前自比徐文長那狂士……”
師爺冷哼一聲道:“他呀,我說呢。”
書吏下筆寫下:李仲都,二十二歲,以說書、代抄書信為業,家住西城西一長街。
李仲都(du)被帶入校場,酒勁醒了半分,心想:你個狗頭師爺,待我高中舉人後再收拾你。
他取過弓箭,尋思我又射不中,便不會被錄取。念及此處,拉弓射箭瞄都沒瞄,弓箭飄著飛了出去。三箭皆空,意料之中。聽人報道:“下!”
又被拉到騎射場,兩個衙役將他推上馬背,李仲都雙腿輕輕一夾馬腹,有些羸弱的戰馬跑出十余步後,李仲都挽弓搭箭,三箭未上靶。
準確說,中了一箭,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中箭的是報靶衙役的屁股,還好,沒扎多深,強弩之末力不能穿魯稿,何況是並未發力的弓箭。
至於為何衙役屁股中箭,那三箭,箭箭奔著衙役而去。
衙役能躲開前兩箭不知是李仲都未發力,還是衙役反應快。
李仲都見中箭之人被抬了下去,偷笑著心中嘀咕:讓你們拿我頂缸,門外那麽多人排隊,偏挑日後的舉人老爺。
偌大的石墩子李仲都哪裡搬得動,仍是試了試,也不能白來一趟。
朱慈烺聽到知府的稟報,笑道:“這永安府人傑地靈,本宮還真不虛此行。”
知府訕笑道:“府中士子一聽殿下前來募兵,哪個不爭先。”
此刻,李仲都酒醒大半,心道,一會兒就能見到太子爺,也算沒白湊熱鬧,如何探聽前些日京師傳聞的細節呢?
耿郅引李仲都來到大堂,進門便躬身作揖道:“學生見過太子殿下。”
朱慈烺臉色驟變,道:“說,你和那師爺什麽關系?”偏頭對知府喝道:“你可知罪!”
知府聞言不知所措跪地道:“微臣,實在不知殿下所說何事?”
朱慈烺冷聲道:“何事?欺上瞞下,揣度上意,你且回去反省,待會兒再找你算帳。”
先是在門口鬧了一陣,後來又射傷報靶衙役,早就有人來上報,朱慈烺如何不知。
李仲都如今酒意全無,跪在地上。耿郅沉聲道:“殿下問你話呢。”
李仲都忙道:“學生不知其中緣由,被那師爺強拉來,還望殿下明查。”
朱慈烺問道:“你說你是被拉來的?那你為何一連幾日前來校場門前駐足?”
要說是旁人,還未見得發覺。來應募者大多一身短打或著戎裝,李仲都卻是方巾道袍書生打扮,格格不入。又每每擠到前面,著實扎眼。
李仲都倉促間編不出個理由,便如實說來:“聽聞殿下前來募兵,學生想一睹尊容……”
朱慈烺冷聲道:“嗯?”
李仲都不敢再隱瞞,“還有……聽說殿下前些日逢凶化吉,特來應證,順便打聽打聽巫蠱之事的細節……”
耿郅出聲喝止道:“這是你該打聽的麽?”
朱慈烺擺擺手,“如你所說,你便不是來參軍,將那受傷衙役的湯藥錢親自送去。”
李秀才以為自己至少也得挨個幾板子,一聽朱慈烺的吩咐,如蒙大赦,拜謝過便去尋那衙役。
耿郅歎道:“唉,一個秀才沒招到,要不回京師國子監看看?”
“有一個。”
見耿郅一時不察,朱慈烺耐心解釋道:“永平知府和師爺等咱們回京師會怎樣對待李秀才?你若是李秀才又會如何?”
耿郅恍然,欲恭維兩句,朱慈烺道:“跟在我身邊這麽久,還不知本宮的習性?本宮不願聽那些媚上的虛言。”
偏廳,知府捱到戌時, 才收到太子殿下的處理意見:罰他明日清晨之前,在長條榆木板上刻出“爾卿爾祿,民脂民膏”八個字。
必須是陽文凸刻,不得他人代為捉刀,字面意義上的捉刀。
十二日卯時,載有上萬兩白銀的十數輛馬車由吳府家丁,押運至永安府城。
正午時分,朱慈烺安排人手開始分發參軍的十兩安家費,眾人排隊領到銀子,自然歡喜。
李仲都領過銀子,便匆匆回到家中。
兒子李豆芽見秀才老爹回來,忙跑過來抱住李秀才的腿,奶聲奶氣問道:“爹,娘說咱家要去京城,京城遠麽?”
李仲都寵溺的摸摸兒子小腦袋道:“不遠,沒幾日路程。”
與李仲都年紀相仿的王氏見他歸來,問道:“夫君,真的要去麽?”李秀才歎息道:“不去怎麽辦,事已至此,快些收拾行李,兩日後就跟著走。”
翌日黃昏,作為龍驤營獨苗秀才的李仲都接到太子殿下傳召,登上西城樓,見朱慈烺負手背身而立。
李仲都近前見禮,朱慈烺噓了一聲,道:“多美啊。”
李仲都順著朱慈烺視線向西南望去,青龍河水綿亙蜿蜒,碧綠澄徹宛如玉帶。
朱慈烺語聲平和,問道:“聽聞你年少時曾自比天池山人?”
李仲都忙道:“齒少氣銳,狂悖無知,說來慚愧。”
“我龍驤營缺個法算,知道應負責甚麽罷?”
“法算主會計三軍營壘糧食,財用出入。”
“下去罷,明日與我先行西返。”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