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推辭道:“用不了這麽多,快拿回去些。”一番推讓後,老丈收下銀錢去廚房忙活。
朱慈烺百無聊賴的逗弄起一隻公雞:“本少主教你蹴鞠,好不好?”耿郅早習慣少主偶爾顯露出沒溜兒的模樣。
在與公雞幾番交流無果後,朱慈烺喊道:“老丈,能加個菜麽?”老丈見是隻公雞,隨即同意,禿嚕小雞子去。
耿郅見那青年回來就擦拭一杆丈三長槍,上前問道:“我看你對這把長槍心疼得緊,會耍麽?”青年不答話。
耿郅道:“聽說城內正在招募壯士,我見你虎背熊腰,應是有把子力氣,何不去參軍博個前程?”
青年聞言眼神不善瞥了他一眼,別過頭去,不理睬他,繼續拂拭著長槍,耿郅也不自找沒趣。
大快朵頤後,二人拜別,返回城中。
近來,朱慈烺無心工作,持續性摸魚,次日又與耿郅在街上閑逛。
前方十余步外一夥人圍著叫好,二人擠到前面,原來是賣藝的。
只見場中那人,揮動長槍,如靈蛇出洞,出槍角度詭異莫測。又似重巒疊嶂,將周身防的密不透風,引得眾人一片喝彩。
朱慈烺看向耿郅,發現耿郅也在看著他,這人不就是昨日那青年麽?
長槍舞過一陣,一位十四五歲小姑娘英姿颯爽,脆生生的高聲道:“老少爺兒們,來到貴寶地,討口飯吃,沒錢的捧個人場,有錢的捧個錢場,小妹在這裡先謝過。”說罷,也抄起杆長槍,與那青年對打起來。
朱慈烺讚道:“比起那青年,小姑娘一招一式雖有花架子之嫌,好在經過巧妙設計,恰到好處,著實令人眼花繚亂。”
而後,小姑娘托著個盤子,討了一圈賞錢,走到朱慈烺面前時,他豪爽的將個十兩銀錠放在盤中。
小姑娘嚇了一跳,睜大眼睛注視著朱慈烺。
普通人家平日裡多使用銅錢,碎銀子都很少用到。
收不收?這位公子出手如此闊綽,可是有什麽別的心思?小姑娘一時拿不定主意,立在原地。
朱慈烺溫聲道:“自從昨日見那壯士便有一疑問,還望解答一二。”
青年見小姑娘身旁二人面熟,上前道:“又是你們,可有什麽事?”
朱慈烺笑道:“我有一事疑惑不解,還望賞光一敘……”
此時,一幫頭戴皂吏帽,穿窄袖衫的衙役上前驅散眾人,為首那人走到青年面前道:“懂不懂規矩?還愣著幹嘛?”
小姑娘柳眉倒豎,不忿道:“上午才在西城給過,怎地又來索要?”
那皂吏道:“西城又不歸我管,你交得是西城的錢,此地屬南城,莫要糾纏,快交錢!”
青年指向那皂吏身後一人道:“西城就是他收的,甭管你們是哪個衙門的,也不能一日之內收兩次錢。”
那皂吏道:“我這兄弟路過不行啊,廢話少說。”
皂吏們已失去耐心,作勢便要去搶奪小姑娘手裡的盤子。
朱慈烺眼神示意,耿郅心領神會,摟過為首那皂吏肩膀,轉身露出令牌。
那皂吏字認不全,可卻識得那把雁翎刀,再看向朱慈烺與耿郅衣著,眼睛嘀哩咕嚕亂轉思索著。
不知這皂吏師從何人,學得川劇變臉的技法,賠笑道:“都是誤會。”眨眼功夫帶著不明就裡的皂吏們灰溜溜跑得不知所蹤。
茶鋪內角落處,小姑娘欣喜的數著盤子中的銅錢。青年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朱慈烺笑呵呵地說道:“這不重要,我有個疑問想請這位小姑娘解答,還請壯士移步。”
青年並未起身。朱慈烺正色道:“我等並無惡意。”
小姑娘放下盤子,對青年道:“沒事,你去吧。”青年起身到門口那桌守著。
“什麽事,問吧。”小姑娘說話時擺弄著手中的一枚銅錢。
朱慈烺問道:“不知這位壯士可有難言之隱?”
耿郅適時補充道:“昨日我見這壯士身材魁梧,一直擦拭一杆長槍,就問他會不會使,他也不回;跟他說城中募兵的事,他也不理。”
小姑娘聞言,壓低聲音:“你說竇哥哥啊,我是看在二位幫忙的恩情,才肯告訴你們。”
小姑娘稍作停頓,說道:“其實他還有個哥,前幾年投軍到一個叫什麽,哦,叫盧什麽的大官手下。
後來那個盧姓大官力戰韃子不敵,他哥也跟著戰死在順德府巨鹿。
那盧姓大官殉國後都遲遲得不到承認,誰會管陣亡兵士。等韃子兵退了,竇哥哥得悉他哥的死訊,偷偷去尋他哥的屍骨。
屍骨也沒尋到,他回來時手指上滿是傷口與血漬,瞧著讓人心疼。
到頭來,撫恤銀錢沒有,鄰裡聽說這事還背後嚼舌根,說誰讓他哥去當臭丘八,活該。
他哥為國戰死,卻連好名聲也沒落下……”
朱慈烺得知了大概,一股悲戚之情由心而生, 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可朝廷又如何對待他們的。
“還不知竇壯士姓名。”
小姑娘眸子一瞬閃過些許神采,聲音柔和幾分,道:“他叫竇文抗。”
朱慈烺起身走到竇文抗身前,嘀嘀咕咕與他說著甚麽。小姑娘擺弄著手裡那枚銅錢。耿郅則仍沉浸在小姑娘方才所說的故事中。
翌日,竇文抗見家中來了不速之客,心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來人是小姑娘的父親柴老漢,為的是退婚之事。
原來當地有一年近七旬的老員外,人老心不老妄想延續香火,媒婆尋到柴老漢說媒。
可柴姑娘和竇文抗已有婚約,準確說是娃娃親,柴姑娘爺爺那輩口頭定下來的。
柴老漢一想,那竇家遲遲拿不出符合他預期的彩禮,老員外又送上門來,便心思活泛,應承媒婆。
那日,小姑娘偷聽到對話,哭了個腫眼泡。
幾天后,竇文抗與柴姑娘見面,看她面容憔悴,不停地追問,柴姑娘沒辦法和盤托出。
這對鴛鴦尚且清醒,並未去央求柴老漢,而是想辦法看能否湊些彩禮錢,才出來賣藝。
可那老員外自知黃土埋到脖子,許諾的彩禮錢,又豈是這對鴛鴦所能湊齊的。
“我不同意!世間沒這個道理。”
竇老丈青筋暴起,一巴掌將桌子拍得重重作響,碗裡茶水濺了少許,看得出年輕時並非任人揉捏的軟弱之人。
柴老漢道:“你們家拿不出老員外家那麽多彩禮,我們雙方又沒白紙黑字的簽契約,怎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