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今日帶長平公主朱媺娖來與朱慈烺說會兒話,見兄妹二人聊得熱絡,便起身去詢問黃伴伴。
此刻,朱慈烺又端出一副國之儲君的姿態,問道:“妹妹最近在讀什麽書?”
小長平回道:“孝經。”
朱慈烺點點頭,老氣橫秋地說道:“嗯,國朝以孝治天下,是應多讀些。”
話鋒一轉,朱慈烺沉聲道:“可有什麽心得體會,亦或是發現甚麽不合理之處啊?”
小長平想了會兒,疑道:“都是聖人道理,哪裡會出錯?”
朱慈烺道:“未必,諸如臥冰求鯉。”
小長平困惑不已,朱慈烺循循善誘道:“大冬天,想要尋得鯉魚,真需要如此麽?拾些柴火架火烤,再不濟拿個尖銳石塊,一下一下往深了畫圈,求個繩鋸木斷般的效果也顯得合理些。
臥冰求鯉完全是行為藝術,為了揚名罷了。”
小長平略一斜頷,看向太子哥哥,心道:“甚麽是行為藝術?”
見妹妹已然逐漸被自己拉回正常人思維,朱慈烺含笑問道:“你可知為何如此?”
長平輕輕搖頭,朱慈烺耐心說道:“有畸形的制度,就會產生畸形的人。
即使制度起初合時宜,發展數百年,待人們發現其中漏洞,便會被時代洪流所裹挾,你不去鑽空子,別人也會鑽空子,升官發財嘛,人人趨之若鶩。
有這等捷徑,幾人經得住誘惑?長此以往,就要比誰更引人矚目、更離奇,歪門邪道大行其道,人心也逐漸浮躁,久而久之,世風日下,一言以蔽之就是劣幣驅逐良幣。”
長平似懂非懂,糾結著何為劣幣,何為良幣。
周皇后在旁也聽得幾句,覺出幾分治國理政的大道理。心道,寶貝兒子真是長大了。
談及至此,朱慈烺不知怎地,忽想起前幾日看過的塘報。
崇禎十三年十一月,楊嗣昌率軍進重慶。監軍萬元吉擢前總兵猛如虎為正,張應元為副,率軍趨綿州,分派諸將把守要害之處。
萬元吉自小路至射洪,在蓬溪處以待西營。
西營分駐安嶽界,偵知官軍至,乃退至內江,猛如虎追之,萬元吉、張應元則在安嶽城下扼守。
國朝弊病何止於此,崇禎樂此不疲的趕鴨子上架,強人所難。
遠如熊文燦。
崇禎十年閏四月初四日,拜熊文燦兵部尚書兼右副都禦史,總督南畿、河南、山西、陝西、湖廣、四川軍務,督軍圍剿農民軍。
崇禎十二年五月,八大王降而複舉義旗,與羅汝才相聯合,聲勢大振。崇禎聞之大驚失色,下令削熊文燦官,戴罪視事。
七月,八大王大敗左良玉,崇禎大怒,命楊嗣昌來代熊文燦。
楊嗣昌至軍,崇禎即遣使逮熊文燦下獄,坐大辟,於十三年十月初六日棄市。
近如楊嗣昌。
堪稱文人掌兵反面典型,被八大王的西營溜得滿四川轉。
深究緣由便是期待錯位,指望一乾文官皆如虞允文、於謙那般力挽狂瀾,崇禎已然病急亂投醫。
“慈烺,慈烺。”
周皇后見寶貝兒子與長平閑聊倏地神遊天外,出聲喚道。
朱慈烺下意識道:“啊?”
“慈烺,你想什麽呢?”
“兒臣想念王鐸王先生了,中原流寇肆虐,兒臣憂心王先生安危。”朱慈烺倉促間信口胡謅,應付周皇后。
本是搪塞周皇后的話,朱慈烺心念一轉,靈光乍現。
王鐸……王鐸與兩廣總督張鏡心為同科摯友……鏡澳、卜加勞鑄炮廠、工匠、紅夷大炮……朱慈烺陷入沉思。
回過神來,朱慈烺心情複雜的盯視身前長平公主,一時神情恍惚,來自那個時代記憶與這個時代兄妹情誼交織在一處。
暗下決心,小長平,這個時代,兄長絕不會讓你被便宜老爹提劍追砍傷成為甚麽神尼。
周皇后與長平公主離開慈慶宮後,朱慈烺又去逗弄解語,問道:“解語,你看本宮像個將軍麽?奇怪,你怎麽不回答我?”
解語高冷的瞪著飼養員,咀嚼青草。
被迫經歷大風大浪的黃伴伴心想:要是解語真口吐人言才奇怪吧。
前些日子,李仲都向朱慈烺稟報軍醫招募情況,朱慈烺隻應了聲。
若不是親眼見到朱慈烺換了一杆通體玄色的丈二長槍,李仲都差點以為自己要被驅逐出營。
是日,李仲都講到秦王掃**,王翦滅楚那段,卻不往下說。
趙守時、竇文抗意猶未盡,李仲都則閉口不言。二人隻好齊施一禮道:“李先生早些休息,我倆明日再來。”
次日黃昏,李仲都滔滔汩汩,講得正起勁,一人不請自來上前叩門。眾人只聽得:
“李先生可在家,我也來聽故事啦。”
李仲都前去開門,隻朱慈烺孤身一人,李仲都略微一怔,見禮道:“殿下。”
朱慈烺笑道:“營中將士都回家吃飯去了,哪來的殿下。”他邁著四方步進門, 眾人見太子殿下前來,上前行禮。
朱慈烺擺擺手,“講到哪了?接著講,都回去坐下。”
李仲都正襟危坐,頗有些拘束。
朱慈烺和風細雨地說道:“如今,你是李先生,我只是個來聽書的,別那麽拘謹嘛。”
李仲都漸漸進入狀態,道:“話說秦王,不滿王翦的請求,六十萬大軍,還需耗時兩年,所耗費的輜重糧草那可是天文數字,不知幾何,遂派遣打包票二十萬蕩平敵寇的李信前去滅楚。
李信來至前線,力求速戰速決,與楚軍接陣。窮追猛打,一路高歌猛進卻一步步陷入楚軍的圈套之中,恰在此時,二十萬秦軍身後出了狀況,昌平君叛變,在夾擊之下,李信慘敗。
秦王大夢初醒,親自去請老將王翦兵發六十萬,再伐楚國。
這才引出王翦堅守營壘,與集全國之力的楚軍長期對峙,最終一舉滅楚立下了不世之功……”
待竇趙二人兩位聽眾回家,朱慈烺對李仲都道:“本宮有個想法,由你去給將士們講故事,不用講太長時間,半個時辰便好。”
李仲都沈思道:“殿下,卑職講什麽合適?”
“就講三國,是講《三國志平話》,還是《三國志》,抑或兩者皆有,你自己斟酌,每月講五六次便好,本宮給你發薪俸。”
“殿下,卑職要準備段時間。”
朱慈烺笑道:“好說,年後開講。
途中,朱慈烺荒腔走板的哼唱:
“師爺說話言太差,不由黃忠怒氣發。一十三歲習弓馬,威名鎮守在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