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慮良多,朱慈烺終是決定與他見一面。
或許正因身為皇太子,他私自去詔獄見前督師的確犯忌諱。
吏員接過耿郅遞來的腰牌,偷眼去瞅他身旁少年,並不多問,放行二人。前方獄卒領路,兩人跟在身後。
朱慈烺未做過多遮掩,隻罩了一黑色鬥篷。
路過一牢門旁,只見牢內灰毛老鼠發出“嗞嗞”叫聲急竄。
囚犯全然不顧曾經顯赫身份,手腳並用爬行,淌著哈喇子,將老鼠趕至牢房角落,試圖逮住美食。
不多時,朱慈烺和耿郅就見前方獄卒停下腳步,欠個身道:“就是這位。”說完便退下。
牢房內那人五十許歲,兩鬢斑白,聽旁人說可能耳背,相貌倒是不怒自威,此人正是孫傳庭。
他從草席上起身,抹了抹不知哪日沾在眼角的眵目糊,未果,他正要上手去摳。
便聽得那少年道:“我是朱慈烺,大明愧對孫督師。”
孫傳庭看清來人一驚,心道,太子殿下怎地來這?我要復出了?可通傳此事不必勞煩太子殿下。
朱慈烺繼續道:“闖賊肆虐中原,不日將流竄湖廣,已今時不同往日。”
頓了頓,朱慈烺走近幾步,低聲道:“危難之際,我定當令人竭力營救,勿要學甚麽殺身成仁。”說罷轉身便走。
耿郅詢問道:“督師可聽清楚了?”見孫傳庭點了下頭,也轉身離去。
朱慈烺大步流星,徑自走出詔獄。耿郅則往牢頭和守門吏員手中各塞五百兩銀票,嘀嘀咕咕交待著什麽。
朱慈烺放緩腳步,等耿郅趕上來,輕聲道:“你一會兒去尋那個打更的。”
耿郅應道:“是,殿下。”
話說,打更的劉尚德現為校尉,隸屬於錦衣衛體系,只是最底層的普通軍士,並非官員,無非有了編制。
去年,他去陳演府中送過封書信後,便無所事事。每月薪俸照領,沒有具體的工作交待,他心生不安,主動拜謁耿郅。
耿郅遞話問如何安排他,朱慈烺才想起此人,令他自臘月始與龍驤營將士每日訓練。
今日,他接到一項新任務,需要每旬定期為一位孫姓高官呈送塘報。
準確說是前高官,後因臨時接手的官兵不敵清軍,沾包丟進了詔獄。
四月初十日,龍驤營駐地。朱慈烺輕輕地撫摸著用於習練長槍、如今更新換代為帶木球的木靶,感慨道:“形勢有序向好啊。”
一旁的吳襄道:“這幾個月士兵操練多有起色,照這形勢下去,多說半年,必能練出一支可戰之兵。”
一想到五千糧餉充足、武器精良、甲胄齊備、玩了命訓練的精銳戰兵,吳襄略顯昏黃的眸子都有了些神采。
“吳總兵,走,去軍帳中聊。”
中軍軍帳。朱慈烺道:“吳總兵,三輔現如今還沒有官職吧?我觀三輔之才……當個遊擊,綽綽有余。”
吳襄一聽,心想:是要封官許願麽?回道:“哪裡,犬子三輔如今寸功未立,只不過幫忙招募、操練些兵士,算不得大功,貿然委任遊擊一職,著實過了些。”
朱慈烺笑道:“欸……練兵亦是大功一件,遊擊不合適……參將罷,吳總兵萬勿推辭。”
話鋒一轉,朱慈烺道:“操練戰兵,吳有忠、吳有義、吳有熊、吳有羆四人出力甚多,原本是本將軍向您借來的,如今理應完璧歸趙。
只是龍驤營初建,將領稀缺,本將軍想向吳總兵討個人,暫且留任。”
吳襄心道,在這等著呢,三輔的參將……得。問道:“不知何人竟得殿下青睞?”
朱慈烺道:“吳有羆。忠義熊羆四人不能白忙活,每人賞五百兩。三輔也賞,賞……兩千兩。”
吳襄道:“既得將軍器重,那是他的造化。他隨我在遼東鎮、山東多次親歷戰陣,一直鞍前馬後,如今能有個好前程,我也為他欣喜。”
朱慈烺道:“吳總兵公而忘私,高風亮節,著實令人欽佩。
嗯……有件事需要你親力親為。本月魔鬼日回來,望吳總兵傳授、教習撤退的本事。”
吳襄一聽撤軍,滿口答應,忽而想起什麽,說道:“將軍,再有半個月,此次購買的戰馬、騾子、駱駝就該到了。”
朱慈烺笑道:“又是好事一樁。”
吳有羆被耿郅告知自己劃歸入握機營任把總,前往朱慈烺那報到。
出了軍帳,吳有羆去拜見故主吳襄,“咣咣咣”磕了三個響頭,吳襄出言勉勵了幾句。
吳襄仍未想明白朱慈烺到底瞧上他哪。按說要留也留有忠、有義二人,他二人最能打啊。
朱慈烺的標準吳襄自然不清楚。
在朱慈烺看來,行小忠,大忠之賊也。
其他三人忠心的是吳襄,而非是他這個監軍,況且吳有羆招募輔兵差事辦得不錯。
未時時分,吳襄早早回家,最近都是這出,誰叫朱慈烺體諒他年紀大呢。
朱慈烺覺得喚吳襄為“吳擺”更加貼切, 比他更像甩手掌櫃。
吳襄才進府門,管家上前稟報:“老爺,李法算方才親自送來一萬三千五百兩銀錢。說是有忠、有義、有熊練兵的辛苦錢。”
吳襄道:“知道了。去把煙杆取來,我抽口旱煙,記得多加些桂花。”
管家一看老爺這是美了,轉身去取銅煙杆。
龍驤營內。李仲都手執長槍,瞪視二十步外的木靶。
木靶上分目、喉、心、腰、足五孔,各孔中各裝有一寸大的圓木球。
李仲都屏氣凝神,擎槍作勢,飛身向前戳去,孔內圓木球懸於槍尖上,連刺五槍,皆中。
耿郅前來傳令,李仲都整理衣襟趕去軍帳中匯報工作。
李仲都進帳道:“銀子送到吳府後門,吳府管家接的,吳有羆那五百兩已送至住宅。”朱慈烺應了聲。
見李仲都有要話說,朱慈烺淡淡道:“仲都,還有甚麽事?”
李仲都道:“殿下……軍中銀錢每日所耗甚多,何況有出項沒進項,不是常事。”
朱慈烺悵然道:“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燒錢就對了,指望士兵平時光合作用,套個破衣爛衫去保護大明,那種事別人做得,我做不得。”
李仲都道:“僅軍餉一項,每月耗銀萬余,五千石糧食倒有朝廷負擔。朝廷隻給解決三千人的日常糧草用度,其余消耗糧食以及肉類蔬菜等還需出營采買。
如今京師糧食市價每石都快至二兩了。去歲大旱,今年年景又不知如何,加之流賊襲擾河南、湖廣,一旦誤了農時,糧價又得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