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幕僚從一處廊下匆匆走過,忽然腳步一頓,扭頭看向一間工房之內,“咦?信之兄,演武場那麽大動靜,你不去看看?”
屋內伏案工作的男人頭也不抬,“注定是要令將軍府顏面掃地的事情,傻子才去看呢!”
剛說完,他便覺得自己的話有些不妥,連忙想解釋,但一抬頭,已沒了人影。
他頓了頓,自我安慰道:“得罪就得罪了吧,反正我又沒說錯!”
方才那位幕僚一邊暗罵著【你清高你了不起】一邊走到了演武場旁,找到了抱著手臂冷眼旁觀的同僚們。
剛走近,便聽見了憤然的議論聲。
“一群不入流的商人!怎麽能讓他們在軍府之中搞得如此烏煙瘴氣!”
他當即附和,“可不是麽!將軍也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同意那小子如此胡來!”
一個年長些的開口道:“說起來,我看那商家小兒這幾日在城中搞得很是熱鬧,你們瞧出什麽門道沒有?”
“什麽門道,就是個人傻錢多被人當笑話看的門道!”
“真的嗎?就沒一點可取之處?”
“你要真細究起來,倒也不是說完全沒有,至少吸引來了足夠的貨物。但是這他娘的我來我也行啊!”
“哎,真不知道將軍怎麽想的,真想知道他給將軍灌了什麽**湯,我也學著做做!”
“多半是許了什麽承諾,看著吧,今日這場鬧劇結束,他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在演武場的旁邊,有一排房子,其中的一間房內,將軍府的主人雲麾將軍武元靖正站在窗戶邊,平靜地看著演武場中的亂相。
在他身旁,最倚為心腹的幕僚與他一道看著演武場中,略帶幾分憂慮地開口道:“明公,這位商公子幾日以來,將整個朔荒郡攪得一團亂不說,如今更是將亂局引到了將軍府中,這般行事,若是沒個好結果,恐有損將軍威名而遭人非議啊!”
武元靖平靜道:“再大的非議,能大過抄平民之家,滅無辜之族嗎?”
心腹幕僚歎了口氣,“屬下之意,是請明公早作綢繆,以免稍後無法收場。”
武元靖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先看。”
正說著,場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而後伴隨著嘰嘰喳喳的聲音,從外傳入,依稀聽得那雜亂的喊聲就是:
“商公子來了!”
一眾商戶齊齊側目,然後紛紛恭敬地問候起來。
商慎之一臉春風得意的微笑,四處拱手回禮,然後登上了演武場的台上。
待他上台,伸手按了按,在場眾人便瞬間鴉雀無聲。
瞧見這一幕,本就不屑他的將軍府僚屬們更是氣憤,從鼻孔裡發出幾聲對這狐假虎威姿態的不屑冷哼。
“小人得志!”
商慎之也懶得搭理他們,只是看著台下,朗聲道:“今日將諸位都請來,是我們也知道諸位的忙碌和急切,一家一家地買,我們也費勁,你們也難等,乾脆啊,就把事情一起辦了,這樣大家都能得個痛快,所以,多有勞累之處,還請各位海涵。”
“商公子客氣了!”
“商公子爽快,我們就喜歡你這樣的!”
“我們感謝商公子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怪罪呢!”
眾人嘰嘰喳喳地說著,惹得一旁的僚屬們再度冷笑。
貪將軍之功,成自己之名,這等狂妄小輩,已有取死之道!
商慎之仿佛並未注意到這一點,再度伸手壓了壓,然後笑著道:“既然咱們說了是要來個痛快,我也不與大家多廢話了。大家都知道我是個極其痛快的人,就請諸位將自己賣的是什麽貨物,願意賣給將軍府並且今日就能當場交付的量有多少,都寫下來,我們匯總核算了,一起來定,如何?”
說完他又指著左右的兩名書吏,“有不會寫字的,便將情況告知這二位,由他們登記即可!來人啊,筆墨伺候!”
嘴上說著商量,但行動卻是不容拒絕,一旁的將軍府隨從立刻奉上筆墨,眾人也都隻好被他的流程牽著行動。
不多時,各方的情況都統計好了。
商慎之拿著統計好的單子,嘖嘖感慨,“諸位還真是有魄力啊!這麽短的時間,棉花共計九萬斤,棉布十二萬匹、生鐵十六萬斤.......”
他目光掃視下方,忽然沉默不語。
這突如其來的沉默,就仿佛烏雲在刹那間遮蓋了天空,在場中營造出了一片壓抑而緊張的氣氛。
眾人自己也沒想到匯集起來能有這麽大的量,見狀心頭都生出一個念頭:這小子不會反悔吧?
如同度日如年的死寂之中,商慎之忽地大手一揮,高聲道:“諸位這都是對在下的信任,在下也不能辜負大家,這些東西,我都收了!”
一句話如撥雲見日,萬物回春,瞬間引得眾人陣陣歡呼掌聲雷動。
“不過。”
商慎之話鋒輕輕一轉,面帶微笑地看著眾人,“如此大的量,這價格嘛,自然得議上一議了。”
不等他繼續說話,下方坐在最前排的一個老者就搶先開口道:“商公子所言甚是,如此大的采購量,我們自然是要在價格上讓步的,這樣吧,棉布的價格就從市價的三百文,降到二百八十文,足足每匹二十文的降幅,也足顯我等誠意了。”
有了他這句提醒,一眾賣棉布的都反應了過來,連忙開口附和,試圖搶佔先機坐實此事。
如今棉布市價最高不過二百六十文,時常二百三十文,二百四十文都在賣,甚至有的小地方也有二百一二十文的,如今能夠二百八十文的高價賣出這麽多,也是大賺一筆了。
商慎之卻微微一笑,看著眾人,認真而緩慢地說出一個價格,“二百文。”
登時,滿場嘩然。
領頭開口的老者面色一變,帶著隱怒道:“商公子,若要如此還價,看來是沒有誠意了。”
商慎之也不生氣,依舊面帶微笑,“這棉布在三郡之地的成本價不過一百五六十文,諸位將貨物運到此間,扣掉運費和損耗及人力,二百文依然有得賺。”
他的話音剛落,當即有人冷哼一聲,“有得賺?我們放著賣給旁人的二百六十文二百八十文不要,非要來賺這二百文?”
商慎之點了點頭,“這倒是,但諸位想過沒有,如此大宗的出貨,如此迅速的交割,又能讓諸位少費多少事?少積壓多少銀錢?你們手上的囤這麽多貨,回去單賣要賣多久?再運回去的話又要多少成本損耗?而且三郡之地一下子多了這麽多棉布,這價格短時間怕是上不去了!我買了諸位的東西,這是在幫你們!”
眾人沉默不語,都是做老了生意的,哪兒能算不明白這個帳。
此刻當商慎之露出真面目,他們才終於恍然大悟般回過味兒來,人家這是早早就丟下了餌,等著自己主動上鉤呢!
他們把商公子當冤大頭,卻沒想到自己才是那個真正的冤大頭!
可這能怨誰呢?
還是怨自己貪心了唄!
他們當中的好些人可是連家底都給壓在裡面了,這一趟要是交割不出去,怕是難了。
說起來這商公子也是厲害,這一刀砍得剛好,若是虧本他們倒也能咬牙扭頭就走,但偏偏就給留了那麽一丁點賺頭。
坐在最前排的那個老者閉著眼睛盤算了好一陣,睜開眼,“商公子,多少再給讓點兒。”
商慎之笑容溫和,說出來的話卻比這深秋的天氣還要冷得多,“一點不讓,諸位,你們信不信,到了明日到了後日,這價格還得降!”
“我信!”老者再不掙扎,“隆盛行,棉布兩萬匹,賣與閣下!”
一句話,滿堂嘩然。
這朔荒郡中棉布行裡最大的龍頭,就這麽認慫了!
商慎之的隨從激動地暗自握拳,一旁的將軍府僚屬們也看得目瞪口呆。
但商慎之卻微微搖頭,從面前的桌子上一摞紙中拿起一張,朝著老者亮了出來,“隆盛行可是寫的三萬匹, 閣下覺得你方才所言合適嗎?”
老者的神色徹底呆滯,微張著嘴巴,半晌說不出話來。
場中眾人也在懵逼中反應過來,暗罵一聲狗日的姓商的,這也太陰險了吧!
原本他們的算盤打得很清楚,既然如此,那就把大頭賣給將軍府,先保了本,剩下的就可以回去零賣高價,但沒想到商慎之給他們挖了這麽個大坑在這兒!
場中一時間喧嘩聲大起,商慎之一個眼神朝一旁的張主簿丟去,張主簿心領神會,對值守軍官使了個眼神。
“肅靜!”
四周的衛兵齊齊一聲大吼,伴隨著槍杆頓地的聲音,眾人忍不住身子一抖。
看著那披堅持銳的軍士,眾人猛然反應過來,這他娘的是在將軍府啊!
要知道,這個數目可是他們自願寫下的!
若是一個尋常的生意他們可以反悔,但在將軍府面前,到了這一步,在對方佔理的時候,誰敢去捋一捋虎須,試一試武將軍的寶劍是否鋒利?
隆盛行的老者頹然一歎,“商公子大才,老朽甘拜下風。三萬匹棉布,二百文一匹,今日交割!”
而隨著他的認慫,其余棉布商也沒有任何強撐的理由,紛紛認了輸。
解決完了棉布,商慎之又看向生鐵商,明明好看又陽光的笑容,此刻仿如魔鬼一般。
演武場旁邊的房中,雲麾將軍武元靖端著茶杯站在窗邊,扭頭平靜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心腹幕僚。
幕僚赧然低頭,武元靖將手中茶水一飲而盡。
“撿到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