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明 第10章：無情無義

具體的李維沒有資格知曉，也不敢去聽審訊室的牆根，只等著時候到了跟著大軍南下。

一路上走著走著也就知道了。

張獻忠聚十八寨農民起義，號稱有萬人實則約有六千余人，撇除其中老弱病殘，能真正算作戰力的壯年丁員也不過三千。

在前期農民軍手頭還沒有像樣家夥什的情況下，這三千人完全不足為懼。

洪承疇所部加上清澗縣西側的杜文煥，兩部兵力加一塊兒超過一萬了，拿捏張獻忠可以說跟玩兒似的。

但幾日追索下來，李維發覺壞事兒就在這裡。

張獻忠不比其他賊人，能耐不小。

雖說同時期農民軍面對官兵基本就是打打遊擊，避開主力尋找守備薄弱的鄉鎮城池襲掠，要麽人數多了實在走不動，或是心態膨脹了要和官兵主力碰一碰，然後被打的嗷嗷叫。

但眼下張獻忠打遊擊頗有些手段。

李維身處第一線，更是深刻認知到了張獻忠的奸滑。

眼下又勝一場，但李維手頭兵刃尚未見血，就看著一個個或分或合，東西奔突亂竄奔逃的賊人漸漸消失在視線之內，也就隻乾看著。

“他娘的......”

追不了一點。

耳邊又有哭喊求饒之聲不絕於耳。

沒能逃掉的賊人被拿住就只會這些了，就沒見到硬氣的好漢表演一出寧死不屈大聲叫罵朝廷不公然後慷慨赴死的戲碼。

就算有，一個個泥腿子也不可能罵的好聽，只是一味問候別人爹媽祖宗。

眼見有兵士疏忽，讓一賊人掙脫束縛連滾帶爬的就要跑，李維抬起弓，遲疑刹那後又給放了下去。

“莫殺額啊！額還有個兒娃子才三歲！啊！活不成哩！他活不成哩！”

這些話在李維的記憶裡有很多。

想活命，活不下去，為了活命......

那蓬頭垢面，衣袍襤褸的老人面黑肌瘦，之前舉著一杆用來給糧食脫粒的連枷，稍微揮舞兩下就被火銃嚇的泄了膽氣，腿腳一軟便落在後面被擒住。

如今逃跑被射中一箭，有明軍耍弄著小錘湊過去之前他一直喊著自己還有個娃，實在是沒辦法才跟著造反，哭喊著以極快的語速說這幾年遭了什麽災，欠了高利貸，賣了地賣了大女兒，婆娘和小女兒也餓死了，自己跟著造反也沒幹什麽壞事之類......

錘頭先是砸斷了他作勢抵擋的小臂，老人尖叫哀嚎瑟縮著還是大喊饒命。

邊上另一名明軍是個使刀的好手，一刀劈在他頭頂，‘哢嚓’一聲便深入其中，跟開了個脆瓜似的。

李維終是還有憐憫之心的。

現在也有資本可憐這人。

但也就可憐可憐。

李二狗的記憶裡多的是絕望，不差這一幕。

老人死了，引得附近明軍叫罵，說那下刀的明軍壞了這腦袋，可能會影響記功。

而其余活著被俘虜的賊人，也不過比這老人多活了不到半個小時。

兩支官兵部隊在清澗縣這個小地方已經與張獻忠周旋了十日，這十日裡官兵每戰皆勝，卻斬獲甚少，往往追擊一天逮住人家屁股就殺死幾個人。

再想追，人家各自為鬥，互不相顧，做鳥獸散開十幾股，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大部隊身在何處。

眼下似是要圍堵住了，得趕緊把俘虜砍了追上去。

這是上面的說法。

李維本來覺著又得撲個空，沒想到這次竟是真的。

大軍在一座滿是灌木枯草的禿山坡上堵住了一千余賊軍。

照例派出使者直接勸降失敗後，圍剿正式開始。

陣型簡單拉開，李維與諸多刀牌手抱團守在弓手側翼，看著弓手傾瀉火力。

一支支箭矢朝著散亂的賊眾射去，殺傷效果不是很好，但賊眾還是連連退卻，火銃效果就更好了，不少賊眾被嚇的直接脫離大部隊自尋活路逃命去了。

眼看山坡另一側還有一股明軍壓上來，賊人自覺要被包了餃子，終是生出了搏命的死志！

其中武裝稍微到位‘精銳’匯聚放緩步伐，還有不到百人的騎兵也蓄勢待發，突圍的意圖格外明顯。

“進！”

所以李維後頭一聲令下，刀牌手與長槍手壓上。

賊軍兵力調動效率不比官兵，所以準備突圍的精銳很自然的被咬住，陷入近戰肉搏之中。

李維提著刀牌就往前擠！

“呀！！”

瘦小的身體在燕尾牌後頭露不出一點，等到了賊軍面前張嘴怪叫一聲便鉚足了勁頭往前撞！

幾名賊兵作勢要用槍棒來抵擋，猝不及防之下一股子大力襲來！三五人竟直接被撞的七葷八素！大力之下連帶著不少賊兵踉蹌！陣型頓時開了口子！

明軍見狀個個歡呼！刀槍齊進便將要這口子撕開！

李維卻不露頭砍殺， 只在燕尾後頭露出眼睛瞧一眼，向前，瞧一眼向前！有賊人來抵擋便直接撞上去！三兩下便能將人頂開！

戰場勉強算是斜坡，被逮住的賊兵本來還佔點高。

如今在遠處看來，李維這一角十分明顯的逆流而上！

但另有一處！同樣不差！

賀人龍剿賊以來，被諸多綠林盜匪，亂民賊眾喚作‘賀瘋子’。

如今打殺起來還真就跟瘋子似的！

李維是體格小，靠著盾牌往前頂，他身為守備同樣站到第一線，先跟著射手一起放箭，隨後提著長槍殺敵，隨後仗著一身厚實甲胄乾脆把最前頭刀牌手扯到後頭頂了他的位置，自己則提著馬刀悶頭向前！大砍大殺！

也因他這般作態加上一身甲胄也是格外顯眼威武高大，身後士卒受到鼓舞，也是奮勇爭先！使得賊兵更為膽寒！

可以說肉搏一個照面賊兵就被官兵壓著打，然後自李維與賀人龍這兩處被飛速撕開了口子！賊眾隨即開始潰散。

而李維順手一手剁在腳邊一名被長矛刺中尚且掙命的賊兵胸口，一雙眼睛在已經有些破爛的燕尾牌後頭不斷轉悠，看能不能瞧見有長胡子的瘦高黃臉漢。

眼見賊眾逃的越發厲害，明軍當中也是開始吼了起來:“此戰爾等必敗！朝廷隻誅首惡！爾等此時拿下賊頭！跪地受撫！可免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