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桀,你的暴政終於結束了。”
商湯站在他面前聲音堅定而有力。夏桀沒有抵抗,沒有辯解,他只是靜靜的看著這位新的王者,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釋然。
這段文字恍若天書,沒有一個字我認識,看得我莫名其妙。
據說,這份竹簡是太史鵬吳在為南方水患塗炭生靈祈福時從天而降,遂視為天啟。
“寫的什麽玩意兒?你能看懂嗎?”
我把竹簡甩回給他,一臉的不耐煩。
“吾王,臣雖亦不懂,但此物自天而來,必然暗含著我大夏國運之走向。”
我打了個哈欠,調整了一下坐姿,想起了幾天前鬼方送來的幾隻狐狸甚是可愛。與其聽這老頭神神叨叨,不如和寵物們其樂融融。
“那個鵬吳啊,等你們整明白了,再來告訴我,好吧,我還有事兒,今天就這樣吧。”
“吾王。”
我站起了一半的身子,在急切的呼喚聲中再陷僵硬,隨即失重,一屁股重回王座。
“吾王,臣雖不懂,但其中有兩字依稀可辨。一個像是吾王的名號,而另一個則像是湯字的簡寫。”
(二)
那時我剛把都城由安邑(山西運城)遷到斟鄩(洛陽偃師),正大興土木大搞建設。在我看來,新都城新氣象。天下雖然那邊水患這邊旱災,但基本上還算昌平。所以,建幾個宮殿,搞些娛樂設施,喝喝酒唱唱歌,不僅自己精神氣爽,還能帶動臣民們一起輕松愉悅,更加可以向四方昭示帝國的從容與自信。
這是相龍幾經勸諫後得到的諄諄教導——我對自己給出的理由沾沾自喜。相龍是三代老臣,由於上了年紀,已很少出現在朝堂。但遷都後他頻頻亮相讓我不勝其煩。
所以這回,沒等他開口,我先侃侃而談。我還是太年輕,這回他不是一個人來,而是和太史鵬吳一同出現在我的面前。這就意味著,他絕非是從前的那番老生常談,新的組合必定有新的任務。而我雖是先聲奪人,卻沒有意識到此番的變化。雖自覺情感溫潤圓滑道理絲絲入扣,但卻劍無實發支支脫靶。
二人臉上毫無反應,我的瀟灑愜意無著無落。沉默簇擁著沉默,我的笑容隻好不尷不尬溶解於塵埃。
“吾王,竹簡所書不得不防。”
好一會兒,相龍終於亮出了自己的真實意圖。
又是天書,定是那鵬吳搞的鬼。
我站起身,剛想發作,沒想到鵬吳搶先一步封住了我的喉舌。
“吾王,臣已細細查訪,書上所載湯者,極有可能是盤踞在丘地的商族部落首領,眾人都喚他做商湯。”
(三)
“既然你們對這個人這麽有興趣,那就招過來看看?”
我之所以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並不是真的相信他們所說,而是實在不想再忍受他們的聒噪。坦白講,我對那個什麽湯毫無興致,他和他所謂的傳奇甚至比不上一首最近剛剛聽到的流行歌曲讓我感到振奮。
我的這點喜好和品味,在兩個月後見到活色生香的本人時,繼續延續它的一以貫之。之所以用活色生香這麽鮮豔多彩的詞來形容他,是因為眼瞅著面前灰頭土臉的中年男子,腦海中湧現的全都是妹喜翩翩起舞般的風姿妖嬈。
男子中規中矩垂手侍立,我眉開眼笑憨態可掬,殿堂上暗流湧動卻又寂寞無聲。最終還是相龍打破了沉默,
“商部首領湯拜見吾王。”
當他在說第3遍的時候,妹喜的影像才最終戀戀不舍的離去。我這才回過神,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眼前之人:黑臉,瘦高,灰色衣衫,挽著褲腿兒,40歲倒有著60歲的面相,和我偶爾趴在城樓往下瞅所見到的莊稼農夫並無二般。
“他們說你很危險,讓我殺掉你。”
我看到了相龍的驚愕與鵬吳的歎息。但我就是喜歡這麽直來直去,討厭拐彎抹角。
像所有沒見過大世面的田間農夫一樣,他的臉上立刻呈現出巨大的惶恐與不安,雙膝跪倒,高呼冤枉,接連求饒。我以為上天所護至少也是個錚錚鐵骨,事實證明,是他們太過敏感多疑,以致焦慮成疾了。
我剛想抬起手,表示讓他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沒想到晴空中一聲霹靂,
“來呀,把商湯拉出去,斬了。”
(四)
我操,這年頭誰都可以替我發號施令,這把我這個王置於何處,難道他們不知道,我是以殘暴無情流芳百世的嗎?
我看著眼前的相龍, 他同樣一臉木然的瞅著我;我有投向鵬吳,他更顯得無辜,繼而呈現些許惶恐;我的目光掃向文武百官——其實哪有百官,不足10個人撐著門面)——“百官”也面面相覷。
就在這時,雞湯的味道從殿外飄了過來,手捧雞湯之人,也一點一點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我的氣不打一出來,雖然我非常喜歡喝湯,雖然我非常喜歡喝雞湯,雖然我非常喜歡他燉的雞湯,但生殺予奪怎麽也不應該從一個廚子口中說出,繼而讓血腥味兒連同雞湯味兒,飄散在莊嚴肅穆的朝堂。
我強壓怒火,厲聲呵斥,
“伊尹,你可知罪?”
伊尹把湯端端正正置於我面前的案牘上,退後三步深施一禮,開口一句話讓所有人忍俊不禁。
“這個人身上有股味道。”
“是牛糞味兒,還是雞屎味兒。”
我率先捧腹,眾人笑作一團。
伊尹微笑著把頭低下,不久又微微抬起,不緊不慢,婉轉平和,
“是帝王之氣。”
(五)
最終,我扛不住相龍的死纏爛打,把商湯囚禁於夏台,當然,我也絕不會聽從一個庖廚的建議。以至於有一天,他的突然不辭而別竟讓我生出“此人雞湯雖做得好,但太過小肚雞腸”的別樣看法:他在最後一碗雞湯裡飄散著的牛骨上寫道,
“湯如其人,聞可知心。”
我在8年後品味這句話時,曾經的廚子與佯裝的農夫,正並駕齊驅,指揮軍隊,攻破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