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被雷劈死的。
我也許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被雷劈死的君主。
我也極有可能是自人類降生以來,因為超級喜愛戶外運動,而命喪戶外的體育達人。
那一天,秋高氣爽,萬裡無雲,我全副武裝,帶著侍從護衛獵犬,又一次開始了一年一度的捕獵。
與後世帝王精心設置的圍獵不同,我的追捕原始簡單且低效。獵物不是在十面埋伏中走向絕境,而是在我持續不斷的追擊中精疲力竭,最終倒地身亡——我喜歡在這種純粹體力耐力的PK中獲得快感。
除了獵狗,隨從個個苦不堪言。他們往往在痛苦跋涉幾晝夜後,才能看到他們的君王,興高采烈的扛著口吐白沫的麋鹿,精神飽滿,笑容可掬的朝他們走來。所以,侍奉一位精力充沛不知疲憊的商王,或許是他們不敢言說的心照不宣。
當然,這一年的心照不宣,終於走到了盡頭。
(二)
如果說我與地的較量,是以追逐呈現;那麽我與天的叫板,則更加姿態萬千。
作為大地上的共主,我已經沒有了對手。所以我假想著,一定要出現一個天神,來與我一決高下。
於是,在無數個仰望蒼穹而一無所獲之後,我決定,製造出一個天神來接受我的挑戰。當我把這個消息公之於眾後,不出意外的收獲了意料之中的惶恐與不安。但他們哪裡知道我的心思,我就是要用這種方法引出真正的天神獻身人間。
一個三丈多高的木偶人拔地而起。他眼若銅鈴,發如火焰,青面獠牙,虎虎生風,符合當時人們對天神普遍而簡單的原始想象。別看是木質,但手臂胳膊大腿腳丫均由合抱大小的圓木拚搭而成,關節處都有相對應的繩索牽引,而繩索的每一端都是侍衛指揮兩三個奴隸在拉拽拖移,這讓“天神”竟然可以上下翻飛揮舞著雙臂,步履蹣跚邁動著腳步,從而山呼海嘯般向我襲來。
見此場景,我自當不由分說,跳起來兩丈多高,揮動長戈,刺向“天神”的心窩;我知道,這樣並不能讓其斃命,所以手中的銅斧接踵而至,先是砍斷膝蓋處的繩索,然後是腹部,接著是雙肩。“天神”站立不穩,呼拉拉倒地,發出沉悶決絕的聲響。我手起斧落,砍斷脖頸處的連接,隨後命人,將天神的頭顱高高掛起。
(三)
“天神”的首級在高高飄揚百天之後,並沒有召喚出背後的力量。
我不甘心,遂殺掉了100個奴隸,用他們的皮做成囊,把每人的血灌入囊中。
於是,曠野中架起100個高杆,每個高杆上綁上血囊。我則張弓搭箭,射向血囊。
每隻箭似乎受到了嗜血的召喚,它們爭先恐後脫穎而出。在刺破囊壁的那一瞬間,獻血箭矢短暫的彼此浸潤,又迅速分道揚鑣。箭簇破漿而出,奔赴下一場邂逅,鮮血噴湧炸裂,澆灌每一處流連。
我眼望著這穿梭不斷的盛舉,仔細搜尋著天國憤怒的訊息。
(四)
我是被雷劈死的。
但天神始終未曾露面。
他或許全程目睹了一個彈丸之地君王,誠心實意的挑戰與費盡心機的折騰,亦或許完全不知曉。他只是在某個庸長的清晨,倦怠的醒來,不經意間打了個噴嚏,就讓人間不可一世的商王一命嗚呼了。
天神更不會知道的是,商王被雷擊中的那一刹那,終於相信了世間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