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書寫歷史的人很有意思,對於很多遙遠的過去,他們並沒有親身經歷,卻寫的有鼻子有眼。
我邊翻《史記》邊樂,卻一點也沒有傳染給對面的司馬遷,他還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
“先把我曾爺爺黃帝那些豐功偉績放一邊兒,哎,你說他怎麽就傳位給了我堂叔了呢?”
“他為什麽不能傳位給你堂叔呢?”司馬遷坐直了身子,一臉的坦蕩。
他的反問倒是把我問住了,似乎我的問題本身就很有問題似的。我想了想說,
“你這史記一開篇就宣揚正統,也一直為你朝所標榜,所以我理解傳位就應該是嫡長子繼承製啊。所以我曾爺爺黃帝難道不應該傳位給他的嫡長子,也就是我爺爺玄囂嗎?”
“就是啊,他為什麽不呢?”
我很不喜歡他這種雲淡風輕似的反問。真相是一回事兒,書寫歷史又是另外一回事兒。正是因為他言之鑿鑿,後人反倒對他所說的信以為真了。
“真相是什麽並不重要,既然後人把你的話當了真,我倒很想聽聽你背後的考量。”
看著我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他也逐漸收起了心不在焉。
“你們那麽久遠的事兒,近乎於神話,哪有什麽確鑿的證據流傳下來。東一句,西一句,大都是捕風捉影難以置信。”他邊說邊搖頭。
“可你寫在紙上,有鼻子有眼,讓人不得不信啊。”
“那怎麽辦?總不能一筆帶過吧?或者說此處省略3000字?”
“然後你就開始胡編亂造。”
“胡編亂造也是種能力,也一定要看上去有理有據。”
我明白了,怪不得幾千年後,有人說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歷史學家和小說家的共同祖先原來姓司馬。
“那你倒是解釋解釋,為什麽我曾爺爺沒有傳位給我爺爺這件事,好嗎?”
司馬遷的身子向前探了探,眼睛突然直勾勾的盯著我。
“你這個問題問得很有意思,你的爺爺真的是玄囂嗎?”
他的這句話問得我脊背發涼。
與此同時,他的眼神中悠悠射出兩道迷離之光。
“你自己不也是我想象中的產物嗎?”
(二)
我竟然是司馬遷虛構出來的人物,這個結論讓我吃驚不小。
“那你的意思是,我爺爺,我曾爺爺都是你虛構的?”
“黃帝到底是個人,還是一個部落的名稱,沒有定論,也無從考究。”他把迷離的眼神收回,再一次正襟危坐。
“那他大戰炎帝蚩尤,這些事兒也都是你瞎編的?”
“這並非我原創,而是千百年來神話故事代代相傳,我只不過順水推舟,記下來而已。”
“那你開篇把我曾爺爺寫的天賦異稟,似神人下凡,搞得你親臨現場似的,這些也都是傳說?”
我的臉上寫滿了疑問。
他的回答依舊不慍不火。
“那是我瞎編的。不光是他,你堂叔,還有你,生來之異像,後天之英明神武,仁德寬厚,哪一個不是出自這兒的醞釀?”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頭。
看得出,他很得意,但聽得我,頗為喪氣。
“那傳位呢?那思路從何而來?”
“如果我一開始就說,你曾爺爺傳位給你爺爺,你爺爺又傳給他的嫡長子,後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哦?此話怎講?”
“嫡子傳位雖然一直被人推崇,但實踐中並非如此。自大禹之子夏啟廢禪讓以來,更多秉承的是直系血親的傳承。至於是不是嫡子並不重要。而你們那個時候還沒有形成正式的國家,頂多算是部落聯盟。如果那時就踐行後來的制度,豈不像石器時代的人扛起長矛般違和嗎?”
“咱們倆今天談話中拽的很多詞兒2000年後才會出現,這你就不覺得違和了?”
我撇撇嘴,很不以為然。
他毫不介意,付之一笑。
“本來你我今天就是一場穿越時空的神交而已,自然不會受其所限。”
我再次打開《史記》,翻到了我那一章,跳過英明神武澤披天下,直接看我的繼承。上面說我死後,先傳給了大兒子,大兒子乾的不行,才又傳承給了弟弟。
“能改嗎?”
司馬遷沉吟片刻,
“只能做局部少許改動。”
“二兒子叫遙,不好,遙者,遠也,顯得有距離。改為這個堯吧,堯,高也,取高尚之意。”
說著,我拿起筆,把原來的名字勾掉,把自己的意志,工工整整的寫進了史書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