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打了個盹兒,再次醒來時,發現皋陶還在滔滔不絕。
“他一個管刑獄的官兒怎麽這麽喜歡講仁義道德?”
啪。
我的左臉冷不丁的遭受到了來自父親右手的慰問。
父親不動聲色的表情pk著我莫名其妙的驚愕。
“朝堂上打盹,這是對舜的不敬。”
他突然揚起了左手,我條件反射般的後跳一丈。
“打你是為了你好,懂了嗎?”
我虎著臉,但腦子並不糊塗。
“罰你是為了讓你向善。”
“臭小子,還算明白。”父親瞟了我一眼,大踏步的走出營帳。
治水治了13年,我也長到了13歲。父親開始把我帶在身邊,大江大河,走南闖北。並以貼身侍衛的方式參加聯席會議。
同父親一樣,我在泥路上乘過橇,山路上穿過檋,三苗之地中過瘴氣,兗州之處遭遇圍攻,倉皇中落過懸崖,放糧時遭遇虎豹。怎麽就這麽不耐煩那些坐而論道之人?
所以,當皋陶向父親發難,質問他,什麽是堅持不懈時,我聽到我的牙齒在咯咯作響,銅劍有躍躍欲試之音。
“做實事和唱高調並不矛盾。”
當晚,父親走過來,輕輕的摘下我的銅劍。冷不丁劍光抽離,奪人二目。
“有形之劍殺人於有形,無形之劍殺人於無形。孰優孰劣。”
父親這一年的話,講的越來越雲遮霧罩含混不清,但有一點我是心知肚明的,即權力的遊戲在不動聲色中正在走向最終的角逐。
(二)
丹朱棋下得好,又當了三年帝,卻被舜帝在朝堂上用極其惡毒的語言加以詆毀,讓我始料不及,尤其是在剛才仁義道德講了一籮筐,彼此謙謙君子形象偉岸挺拔之時。
就像在聽一篇裝腔作勢毫無特點昏昏欲睡的政府報告,突然講到了某個人的行為怪誕舉止荒唐,從而讓聽者瞬間好奇心爆棚因此睡意全無。
舜談到丹朱的兩大愛好讓他的形象在我的腦海中爭先恐後的立體起來——一,他喜歡在陸地上劃船;二,他喜歡在家中淫亂,而且還是一群人。這樣私密且個性化的描繪,此時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聯席會議的上空,並以赤身裸體的姿態撲向我的父親;我注意到,皋陶正以幸災樂禍的方式冷眼旁觀——看看自己的暗劍失效後,禹會如何化解明槍的咄咄逼人?
“你先別說,讓我來猜猜他說這句話什麽意思?”
父親點了點頭,但馬上就加了一句,
“你首先要看清楚,現在有幾派勢力?”
“丹朱一派,這是帝堯勢力的延續,老牌貴族,從未退出政治權力的角逐。”
父親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帝舜勢力。舜雖然年邁,但他的兒子商均年紀尚可,他們家族不應該會輕易退出。”
父親沒說話,我繼續分析。
“還有就是我們。因治水有功獲得的空前威望。”
“那皋陶呢?”他冷不丁的抬起了眼。
看著我愕然的眼神,父親悠悠的補了一句,
“他希望我們三敗俱傷。但若有一派勝出,他必然為其搖旗呐喊。所以,這是一個危險的中間派,既要打壓,又要拉攏。”
“這個難度蠻大的。”我面帶譏諷的調侃。
“政治,向來都是人類最複雜的遊戲。”
(三)
“。。。因此要斷絕他通過父子相繼來登帝位。。。”
在我和舜這個70多歲的老頭有限的接觸中,他很少說出這樣決絕的話。這話聽起來像個最高指示,
“但其實是一語雙關。”父親在一旁冷冷的補刀。
“哦?”
“第一,他通過否定丹朱與我們建立同盟關系。”
“我來說第二,他借丹朱之事引出父子相繼這個概念,來試探我們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那他希望我們怎麽說?”父親的微微一笑驟然顯得深不可測。
“他當然希望聽到,您和丹朱不一樣,您的兒子商均也和其子大為不同。”
明白了這層意思,再回味父親大禹之後的回答就頗為高明且意味深長了。
他囉裡八嗦的長篇大論可以分為這樣幾個層次來理解。
第一,他對丹朱以及父子相繼這件事壓根沒有正面回應,而是一上來就回顧了一下我的誕生史。他娶妻之後的第二天就投入到轟轟烈烈的治水事業中,從此之後13年裡從未盡過一個父親的責任。說這件事兒,只是向舜表明一個意思——我是一個狠人,狠到我可以輕而易舉的拋棄棄子。
“這層意思他能聽懂嗎?”
“絕對可以,因為舜也是個狠人,只是如今上了年紀而已。”
之後,父親避而不談治水之功業,而是把重點放在了開疆拓土之上,讓自己的人馬在最邊遠的地方也有所駐扎,並幫助當地建立各項制度。
“這層意思我相信連傻子都能聽懂——我不光是個功臣,而且是手握重兵的實力派。”
父親有時頗為喜愛我的這份一點就透的自鳴得意,雖然更多只是默默一笑的認可。
“當然,最後三苗部落的蠢蠢欲動才是關鍵所在,借此告誡舜與丹朱等人,借用2000年之後的一句話來形容,就是鳥盡弓藏為時過早。”
我清楚的記得,父親說完後,舜默不作聲,朝堂上鴉雀無言。我相信,這個70多歲的老頭還有很多話要說,還有很多話沒說完,但最後他隻說了一句,
“很多工作還要靠你來完成啊。”
說完,這次禦前會議就出人意料地戛然而止了。
接著,帳外的軍士們看到的是禹與啟父子二人,雄赳赳氣昂昂大步踱出,一個新的時代或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