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此時
若是以往,獵犬的犬吠聲早就撕開了安邑的西門,迎接我回城的人們位列兩相,畢恭畢敬的眼神蕩漾在洛水之濱。
我勒住馬,停在洛橋一端;橋面上安安靜靜,並把這份寂靜傳染到了對岸。對岸也默不作聲,繼續將悄無聲息延綿至城下,由此讓我看到了黑著臉,一言不發的城門。城門上,旌旗擺動影影綽綽,表明這不是一座死城。
可旗幟上寫的不再是我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鬥大的“羿”字。
(二)三個月前
當我顯露出,面前的三隻獵犬太過瘦小時,進獻之人忙躬身施禮,
“我王且不可以貌取狗。容微臣為我王演示什麽叫速度與激情。”
我們就這樣由王舍轉入庭院。
一隻小兔子像變魔術似的從他的懷裡脫穎而出,繼而被安然的帶至地面。兔子雪白,眼睛通紅,它當然不知道即將到來的險惡,還在試探性感知著地面的溫度與和煦的陽光。隨後,它突然豎起的耳朵與一隻獵犬的脫韁幾乎同步,呈現出將死生命對世界的最後感知。
我甚至都沒有看清楚那隻狗竄過的運動曲線,白兔已妥妥的安裝在了它的嘴上,轉瞬之間由生命變成獵物了。
進獻之人心思縝密,當他放出一隻小野豬時,三隻獵犬的狂吠聲簡直可以把整個安邑攪得天翻地覆。直到它們把這隻小豬撕成了碎片,整座城市才重新徹底安靜了下來。
“我家主人精挑細選後,才敢獻於我王。”
“羿有心了,賞。”
(三)六個月前
六個少女一字排開,三個東方美人一目了然。
另外三個與眾不同。其中之一皮膚白皙,挽著高高的盤頭髮髻,較之東方姑娘,顯得更加嬌小婀娜。
“這一位叫霓裳,來自南方。”
敬獻之人跟隨我的眼神,像後世的鼠標,眼神所到之處既是答案。
“嗯。”我微微的點著頭,我要靠點頭來壓製激動不已和心花怒放。
另類姑娘中的下一位身材略顯矮小,皮膚稍黑。人群中脫穎而出的第1個人就應該是她——相貌其次,身上花花綠綠五顏六色的衣裳著實讓眼睛應接不暇。上面繡滿花鳥魚蟲且耳環項鏈叮當作響。
我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遠超過臉上。津津有味中傳來了飽滿且謙卑的畫外音,
“她叫妮雅,來自三苗,據說是蚩尤的後人。”
“哦?”
我流露出了一點小吃驚,但很快就平複如常,腦海中充滿了各種少兒不宜的畫面,並決定今晚就和花鳥魚蟲同床共枕。
最後一個姑娘佩戴紅色頭巾,衣著質樸,一副漁民打扮,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黝黑皮膚上花花綠綠的紋身。記得小時候聽父親談到過,他年輕時跟隨祖父平定百越,最遠到達過一個叫“南交”的地方。那裡的人以打魚為生,崇尚海神,並把海神的樣子紋在自己身上。
“南交人?”
這回不等進獻之人見風使舵,自己先按了搶答鍵。
“吾王英明,的確如此。”
我示意他近前來。
我本來想說,你家主子這麽費盡心機天南地北地為我搜羅美女投我所好,他究竟想幹嘛?
可我馬上就意識到,如果我這樣問,一定會收獲一堆毫無意義又無懈可擊的廢話。
所以,最後的話語傳到他耳中,就成了,
“告訴羿,我還喜歡打獵。”
(四)失國
有三股力量幾乎在同時發生,彼此交相輝映。
第一股是以我為首的捕獵大軍, 鍥而不舍不畏艱險的在安邑以西的叢林中與野獸賽跑。豺狼虎豹不堪其擾,惶惶不可終日。
第二股勢力來自於我的5個弟弟。他們去到了安邑以南沂水河邊,組成了一個合唱團,並不是搞演唱會,而是為我念喪經。內容是爺爺爸爸如何英明勤政,我是如何安逸享樂不思進取等等。
第三股力量則是東邊的那個不斷投我所好的羿。他的部隊正在奔赴安邑的路上悄然前行,並通過親信不斷理應外合的反饋著我的風吹草動。
羿的心思我當然有所察覺,之所以結果慘痛自然有它的原因。其一是諸侯篡權沒有先例,而我竟然是這一先例的開創者,所以自然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借鑒。事實證明,他也沒有。雖然放逐了我可取而代之,但是名不正言不順。導致獲取過程雖心思縝密,取得成果後卻簡單粗暴,以致下屬有樣學樣如法炮製,結局比我還慘。
第二層因素來自對自我的高估。想當然以為,面對各種腐蝕誘惑,自己可以保持理性從容應對。而事實上,人性是最經不起考驗的,它的淪陷只是時間上的早晚。而我由理智的警惕滑向感官的全面繳械,速度上摧枯拉朽,姿態上也像極了後世站在審判席上的貪官,無限惆悵的訴說著自身喪失黨性原則後的痛心疾首。
三股勢力如今在同一時間不同地點,上演著彼此關聯卻又相互隔絕的好戲。而此時,我正張弓搭箭,一隻肥大的麅子在我的窮追不舍下,終於由於我的停步獲得了喘息之機。它不知道的是,這正是致命一擊到來前的至暗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