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軍醫就提著藥箱慌慌張張跑來。首先給虞明把了把脈,然後檢查了一下他後腦的傷勢。
“虞大人這是失血過多導致的氣虛體衰,如今暫時昏迷過去,需要靜養才好。”軍醫一邊說,一邊從藥箱裡拿出一些瓶瓶罐罐,開始小心地幫虞明更換紗布。
楚飛退守到廂房門外,腰間仍然掛著一柄短刀,巨弓也背在背上,雙目微閉,倚靠在門廊上一動不動。
通淝門上,篝火仍然在熊熊燃燒,肖都統派了兩個兵,一個負責把大料鋸成段,另一個負責添火,保持篝火始終燃燒。
王副官騎著毛驢來回奔波,帶著幾輛牛車不停運動各種木材,忙得腳後跟打後腦杓。這已經是他運來的第五趟,指揮兵卒們卸車後,站在肖都統身邊,喘著粗氣,看著火焰升騰到半空,心中五味雜陳。
“虞大人...”王副官率先開口,但顯得有些猶豫,把後面的話又吞回去。
“恩?”肖都統疑惑道:“王副官不妨有話直說,如今這城樓上,只有你我二人”。
“虞大人...好像有些怪異!”王副官皺著眉頭道。
“怪異?從何說起?”肖都統不解地問。
“我跟隨大人多年,算是比較熟悉大人的性格。他雖驍勇,但並不魯莽,甚至可以說是個相當謹慎之人。”王副官緊皺眉頭,用手指慢攆著胡須說道。
“今日射殺來使,讓我萬感意外。他不會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只會變本加厲地激怒賊軍,置壽州城內將士百姓於絕境。當初方將軍堅持出城迎戰,大人是堅決反對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壽州當下的形式,兵少糧缺,根本容不得半點差錯。但今日卻一反常態,仿若絲毫不顧局面之困頓,全憑一時意氣使然,這讓老朽迷惑不已。”王副官說完連連歎氣,望著火焰發呆。
肖都統沉默了片刻,慢慢說道:“王副官,事已至此,你我無須多言。無論虞大人出於何意,我們都必須面對即將到來的現實。今夜,或是明晨,賊軍必然傾巢而出,一場惡戰不可避免。如今虞大人昏迷不醒,當務之急便是整頓備戰,或生或死,聽天由命吧!”
寒風席卷著塵土,在城樓之間盤旋穿梭。王副官歎了一口氣,行了軍禮,又繼續跨上毛驢,繼續為柴草奔波去了。
城牆之上,每隔一段距離便有一個哨點,火把在風中搖曳,把將士們的身影投在牆面上,昏昏然然。
從城樓上遠望而去,城牆上點點的火把在黑夜裡組成了一條細細的長龍,從南往北,從東往西,最終首尾相連,如同黑夜裡的一圍孤島。
肖都統擔心的夜襲並未發生,當更錘發出一慢四快,共五聲時,五更已到,城內的雞鳴四起,天邊微微發白,黑暗帶來的壓迫感逐漸消散。通淝門上的篝火也慢慢熄滅,只有一點余溫仍然烘烤著古老的城牆。
正當所有人都深出一口氣時,城樓上的鳴鈡發出刺耳的鳴響,一錘跟著一錘,聲浪波及四野,讓人心揪難當。緊接著狼煙四起,號角發出低沉的嗡嗡聲。
肖都統慌忙爬上城樓的哨所,遠望而去,拂曉灰暗的大地盡頭,已經蔓延出連片的煙塵,轟轟烈烈的大地震顫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他心底一沉,明白該來的最終還是要來,下令擂鼓,準備迎敵。
戰鼓發出規律的咚咚聲,撞在人的胸口上,仿若急促的心跳一般。壽州城牆上,已經布滿披肩帶甲,手握兵刃的士兵。石塊堆砌在牆頭之上,大鍋裡燒著沸騰的桐油,弓箭手站在後排搭箭上弓。
壽州的護城河極寬,最寬處甚至超過百余米,這無疑極大地增加了攻城的難度。
前幾次的圍城之戰,憑借著寬闊的護城河和高聳堅固的城牆,得以讓壽州以相對較少的守備力量,抵禦住海嘯般猛烈的衝擊。但幾次攻防之後,位於賓陽門外最窄的一段護城河,已經被先期的沙塊和屍體幾乎填滿。
如今放眼望去,城外軍隊最前沿,行走著一群身著粗布衣裳的百姓,皆是對方在征戰中逼迫而來的民工,每人都背著一包沉甸甸的麻袋,想必都已裝滿黃土。
肖都統面色凝重,如若護城河被填平,大量的步兵衝擊,配合投石車和撞車,以及弓箭的掩護,憑借城內這點兵馬,恐怕難以抵擋。他看了一眼城牆上神色緊張的兵將們,不露聲色地輕歎一口氣,又看了一眼東方噴薄欲出的一輪朝陽,對著城外翻湧的人潮,把胸中所有的不安和緊張,從喉嚨深處吼出一聲長嘯。
“吼!”響徹城樓,貫徹雲霄。
“吼!”城樓上的將士,也跟著一起怒吼起來。
“吼!吼!吼!”全壽州的守軍,都有節奏地發出吼聲,伴隨著兵器擊打牆面的聲音,山呼海嘯,天地為之震動,令人振奮不已,仿若心中所有的顧慮和不安,都隨著這一聲聲的怒吼而煙消雲散。
肖都統安排旗官打出旗語,調集更多兵馬集結在最為薄弱的賓陽門。同時安排弓箭手伏在牆後,拉弓上箭,只等一聲令下。
城外的戰鼓如驚雷般轟鳴,伴隨著大批人馬的踏步聲,轟轟隆隆如同驟雨一般朝著壽州城襲來。對方顯然對此次攻城作了十足的把握,沒有多余的繁瑣,直接發起了第一輪的衝鋒。
衝在最前方的果然是背著麻袋的民兵隊伍,他們嘴裡嚎叫著衝向賓陽門。他們的後面是騎著馬匹的督戰小隊,高頭大馬,長矛長槍,逼迫著手無寸鐵的民工不能回頭。
民工很快就堆積到護城河畔,也同時進入了弓箭手的射程范圍。但肖都統在城樓之上並未發出任何指令,只是靜靜看著大批的黃土麻袋填進河內,兩邊的河岸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合攏。
王副官看著城外的形勢,緊張地問:“肖都統,為何還不放箭?”
肖都統眉心緊皺,道:“還不是時候!此次賊軍有備而來,護城河已經失去防護作用。況且這批民工手無寸鐵,濫傷他們只會消耗我們的箭矢。”
正如肖都統所言,護城河在片刻之間就被堰塞起來,用的是先前戰死將士的屍體,還有源源不斷的民工扔下的麻袋,如今已經形成一條寬約五六米的行軍通道。
戰鼓變換了節奏,民工集團很快從前線撤離。一群裝備有素的步兵,舉著盾牌,拿著尖刀,背著繩索, 抬著雲梯,開始順著狹窄的通道往壽州城內衝擊。
排頭軍已經踏入壽州城下,肖都統仍然沒有下令放箭。城樓上拉滿弓弦的弓箭手們,一個個面色通紅,幾乎快要脫力。
當雲梯搭上城頭之時,敵方的弓箭手也順著通道進入射程范圍,即將給攻城部隊提供掩護之時。
肖都統突然喝令一聲:“放箭!”
瞬間萬箭齊發,從壽州城內劃出一道弧線,密密麻麻地射入敵方弓箭手陣營之中,頓時淒慘的叫喊聲響徹雲霄。箭矢無情地洞穿了肌體,鮮血伴隨著慘叫聲肆意灑落在土地之上。
“聽我軍令!”肖都統拔劍出鞘,指向城外。
“放石,倒油!”
旗官將指令瞬間傳達到所有城牆上的防守部隊,巨大的石塊伴隨著滾熱的桐油,傾注在雲梯之上,城牆之下。瞬間壽州城外如同煉獄一般,桐油在皮膚上發出刺耳的刺啦聲,石塊砸斷了無數的胳膊,砸破了無數的頭顱。
因為護城河上的通道過於逼仄,敵軍的弓箭部隊來不及回撤,幾乎全部折損在箭雨之下。沒有弓箭手的掩護,攻城部隊只能眼真真看著城牆上肆意傾瀉的石塊和桐油,一時間腥氣蔓延,護城河水都會淹成深紅。
一陣慌忙的撤退之後,敵軍的第一波攻勢宣告失敗,交戰雙方形成了短暫的沉默。
敵方顯然意識到第一波攻勢是輕敵造成的錯誤,一陣繁雜的旗語安排之後,很快第二波的進攻陣型已經擺好。
肖都統眉頭緊鎖,盯著城外不發一言,他四周環視,並未發現虞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