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攻勢調集的兵馬肉眼可見地多了幾倍,這讓城樓上的肖都統和王副官眉頭緊鎖,心中忐忑,將士們也都顯得信心不足。
敵軍重新調集的民工部隊,繼續扛著沙袋衝在最前,很快就把護城河上的通道擴大到一倍。
這次敵軍沒有選擇讓步兵衝得過快,而是配合著幾輛尖頭木驢的掩護,慢慢地向著城樓推進。可見策略上從速攻轉為慢攻,拚的就是消耗。
肖都統觀察到城外的局勢變化,先前的方法已經無法應付,轉而喝道:“聽我將令。城內所有兵將,全部上牆!”
旗語很快把命令傳到全軍,一時間城樓上擠滿了兵將,但與城外山呼海嘯般的攻勢相比,還是顯得過於薄弱。
幾輛尖頭書驢,掩護著一批批的攻城部隊,以及配合掩護的弓箭手,從護城河彼岸到臨近城樓的此岸集結。隨後分散跟隨兩輛破壞城門的撞車一起,同時向賓陽門和通淝門發起了進攻。
攻勢非常迅猛,戰局很快變得混亂起來,雙方兵將都在自由拚殺。城樓上的弓箭手努力壓製對方的攻勢,尤其是撞車的推進會嚴重威脅到城門的安全。
肖都統意識到,此次敵方的尖頭木驢非同一般。車頂由平變尖,可以很好地抵禦石塊和桐油的攻擊,源源不斷地輸送兵源,這讓城牆上的壓力倍增。
雙方互相搏殺了一陣之後,撞車也開進城樓下,開始用巨大的擺錘,沉重地撞擊著城門。城外的弓箭手不停的向城牆內傾瀉箭矢,造成大量傷亡。城樓上幾個薄弱點已經開始潰敗,有零星的敵軍站上城樓與守軍搏殺,局面非常不利,恐怕破城在即。
肖都統心中輕歎一口氣,又四處看了看,還是沒有發現虞明的身影。不遠處,王副官都拿起戰刀加入了拚殺的行列,他也握住劍柄,衝向登上城樓的敵軍之中。
此刻的虞明仍在醫館的床上昏迷,還伴隨著一點低燒。
丫鬟不知何時來的,打了一盆涼水,不停給他擦拭著額頭,聽著城外刀劍拚殺的聲音,焦急難耐地低聲呼喚道:“爺!爺!你快點醒醒啊!”
廂房門外的楚飛也同樣眉頭緊鎖,手不自覺地捏緊了腰間的短刀。
虞明對壽州城此刻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他正在一場夢境裡,夢到他回到學校當老師,正在講台上給同學們講辛棄疾的詞,《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講台下安安靜靜的,陽光從窗戶外灑進來,一切都浸漫在金黃色的空氣裡面。
他清清嗓子,開始念:“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突然最後排的一個學生,唰的一下站起身來,對著他喊道:“虞大人,你聽!”
教室牆角懸掛的喇叭中,發出了刺耳的鳴角聲。
嗚.....
嗚......
虞明猛的一下從床上驚坐起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和後背滑落。
他大口地喘著粗氣,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小床上,丫鬟被他嚇了一跳,驚叫起來。
楚飛聞聲,破門而入,三個人面面相覷。
“爺,你醒了?”丫鬟邊給虞明擦去額頭上的汗珠,邊關切地問道。
虞明的意識也逐漸從夢境中回到當下,他猜測自己可能是暈睡了過去,還隱約記得城樓之上燃起的那把篝火。他搖了搖頭,盡量讓自己快速找到狀態,此刻耳邊傳來遙遠的廝殺聲,呐喊聲,兵器交接聲,戰鼓交鳴的聲音。
他心中一沉,看著楚飛問道:“我睡了多久?”
“五個時辰。”楚飛簡短地回答道。
看著窗沿隱約透進來的陽光,虞明無需再問,已知當下壽州已經被圍困,一場生死搏殺正在上演。
他掙扎著爬起床來,丫鬟急忙扶住他,嘴裡念叨:“爺,你再歇歇...”。
虞明輕輕推開她,站起身來,稍微地活動一下筋骨。後腦還是疼,但肌肉酸痛貌似緩解很多,體力也得到了恢復。他試著走了幾步,身體並無大礙,看了一眼楚飛,便朝著門外的方向走去。
“爺!吃點東西啊!”丫鬟在身後喊道。
虞明這才感覺口乾舌燥,五髒空虛,他余光撇到廂房一側角落堆了幾根甘蔗,他操起一根,轉身就出了門,楚飛緊跟在他後面也出了門。
人到門外,傳來的拚殺聲音尤其清晰,四面八方的煞氣蒸騰。
“楚飛。”
“末將在!”
“帶路。”
楚飛二話不說,上前一步奔向賓陽門,他很清楚當下守城最薄弱的位置。虞明勉強支撐著身體,跟在他後面快速奔跑起來。
醫館離賓陽門並不遠,約莫幾分鍾,兩人就已經來到城樓下。城牆上堆滿了兵將們,此刻正在與敵軍搏殺。楚飛眉頭一皺,他發現弓箭手的箭矢已經消耗的差不多,城樓上的石塊和桐油也基本枯竭。雙方的拚殺已經發展到城牆之上,可見敵軍的攻勢之猛烈,當下壽州岌岌可危。
虞明雖然沒有軍事常識,但從氣氛上也能感覺出,當下已是千鈞一發的關鍵階段。他兩步變作一步,快速登上城樓。發現肖都統和王副官此刻都已經加入一線隊伍,身上也都不同程度受了傷。
此刻城樓外敵軍,已經多數渡過護城河的堰口,侵入到城樓之下。弓箭手在不計消耗地掩護攻城部隊,雲梯上下翻湧,人潮如巨浪一般席卷著壽州。
肖都統此刻也發現虞明,臉上大喜,大喊一聲:“虞大人登樓督戰!兄弟們,殺啊!!!”
這一喊仿若給疲於應付的壽州城,注射了一針強心劑。兵將們氣勢頓時高漲起來,很快就把城樓上突破的據點全部搶回,把敵軍壓製在高高的城牆之外。
虞明心想,主帥的作用仿若精神支柱,現在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脫離戰場。
他觀察了一下城樓外的形式,可謂是屍橫片野,血染刀山,屍首堆砌在城牆之外已有幾米高,敵軍的後續部隊幾乎是踩著戰死的屍體在不停推進,顯然對方也是在努力支撐。
“楚飛!”虞明喝令道。
“末將在!”楚飛應聲抱拳。
“牽一匹馬上來!”
“末將聽令。”楚飛一句猶豫也沒有,根本不問虞明這個時候要馬幹什麽,閃身便去執行命令。
很快,一匹俊黑的戰馬牽上城樓,馬首一撮白毛形似火焰。虞明心中一熱,這匹馬似乎也認得虞明,用頭輕輕地蹭著虞明的臉。
“這...這是我的馬?”虞明問道。
楚飛顯然一愣,答道:“正是您的戰馬。白炎!”
“白炎?好名字。”虞明輕輕摩挲著白炎,試著踏入馬鐙,利落地翻身上馬。騎坐在白炎壯碩的身軀之上,虞明瞬間成為城樓上最亮的一顆明星。
他從城樓上順手拔起了一杆旌旗,擎在肩膀之上,壽州兩個大字,順風翻湧起來。他另一手拿著從廂房裡順出來的甘蔗,用嘴撕咬著外皮,大口咀嚼著甘甜的汁水。
白炎絲毫不畏懼城樓上衝天的肅殺之聲,仿若跟他的主人一樣輕松自在,馬蹄輕點,闥闥地在城牆之上漫步起來。
眾將士見狀,氣勢大增,呼天海嘯的喊殺之聲席卷曠野,敵軍攻勢很快就被化解,自覺退到護城河盼,不敢再貿然進攻,即使戰鼓雷動,無人再敢上前一步。
虞明此刻在城樓上漫走,瞬間成為弓箭手的眾矢之的,箭矢從城牆外呼嘯著飛向虞明。此刻的虞明彷如不敗戰神一般,或用左肩擎住的旌旗,或用右手握住的甘蔗,將飛來的箭矢輕松打落,分毫未傷。
我從未上過戰場,竟能如此沉著。我從未習武練劍,竟然也能如此身輕如燕。這恐怕都仰仗這幅身軀的主任,在千征百戰鬥之中,早已形成肌肉記憶了吧。
此刻楚飛也加入戰鬥,他拉起巨弓瞄準了稍遠處的一柄帥騎,利落地射出一根箭矢,只聽見嗖得一聲,帥騎應聲倒下,敵軍瞬間慌作一團。
隨後,雙方又各自搏殺了一段,攻城之勢明顯消散。不久後,曠野上傳來刺耳的鳴金之聲,城外敵軍如同潮水一般退卻,很快消失在人馬翻起的煙塵之中。
“勝利咯!勝利咯!”兵將們開始歡呼起來,他們用兵器拍擊著城牆,擊打著地面,笑聲,哭聲,呼喊聲,此起彼伏,**迭起,這是對劫後余生的慶幸,也是對驍勇作戰的鼓勵。
叮!
虞明眼簾上的數字,一次性扣除了十萬。
他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不自覺地坐在馬背上,跟著將士們一起放聲大笑,肆意呼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