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拉劉病已到方桌上坐了。喚許平君去倒茶,並請她母親出來。
“感謝嶽父大人為我尋醫求藥。我病後身子倒沒什麽不適,就是腦子裡有點空,好多事似乎想不起來了,有不得體之處,還請嶽父大人見諒!”劉病已恭敬的說。
一個體態微胖的中年婦人從後屋轉過來,模樣和許平君相似,就是目光看人有點從上往下,顯得有幾分勢利。許平君端著放有兩隻茶碗的托盤跟在她身後。
劉病已知道這就是許夫人、自己的嶽母了。他連忙起身,抱拳鞠躬施禮:“小婿拜見嶽母大人。”
“免禮。”許夫人面色冷淡,在方桌邊坐了,慢條斯理地說,“一家人,天天在一起的,就無須多禮了。”
劉病已聽她言下之意,似乎意指他是上門女婿,頗有幾分瞧不起他的意味,雖然自己是穿越而來的,仍不免面上一紅。
許平君將茶碗奉上:“夫君請喝茶。”
“謝謝娘子。”劉病已接過茶。
許夫人又說:“平君去後屋將那幾張畫像完了工,午膳之後讓下人們拿去染了。”
“是。”許平君將茶碗端到母親面前,答應了一聲,往後屋去了。
“我看你這次病就是閑的,是閑出來的病。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天天跟著你那些狐朋狗友出去玩也不是個事。雖說你是宗室中人,有朝廷一年給幾百石的俸?,但總歸不是長久,也不足以養家。當年有一個相士算過,我女兒本來是大富大貴的命。若不是他耳朵根軟,聽了張大人幾句好話,竟答應許配給了你。恐怕她早就嫁到哪個將軍甚至王侯之家去了!”
許夫人口裡不饒人地數落了劉病已一通,又順帶指責了許廣漢。揭開茶碗,抿了一口茶。
劉病已沒話可說,隻得欠身道:“嶽母大人教訓的是。”心想,這古代和今天是一樣的,沒錢沒勢,丈母娘都看不起。
她哪裡想得到,這個孤兒女婿,27天之後就要登基為皇帝呢。
許廣漢大抵是因為受了宮刑,已變為廢人,內心愧疚吧。許夫人說話的時候,他一聲不吭。
等她沒說話的時候,許廣漢才樂呵呵地開口:“夫人莫要擔憂啦,如今昌邑王登基做了皇帝,正是用人之際。俺是昌邑王——皇上的老臣,定會擢升俺的……”
許夫人剛抿了一口茶,覺得茶水甚燙,咣啷一聲蓋上蓋,打斷道:“你想得美!你又不是現今的昌邑王——新皇上的舊臣,你只是上一任昌邑王的舊臣,當時現今的昌邑王才不過幾歲,我看他未必都認得你!再說了,人家從封地帶了兩百多個屬官過來,擢升哪輪得到你呢?”
許廣漢即便是個已經被閹了的人,但在自家上門女婿面前被老婆一頓搶白,面色也不好看。他乾咳了一聲,辯駁道:“夫人你有所不知,當年在昌邑王府跟俺交好的侍從安樂,如今可是昌邑王府的相國。這次新皇帝肯定會給他一個很高的職位。俺可以去找他,讓他在新皇帝面前為俺美言幾句……”
等等!劉病已在旁邊一邊聽著,一邊腦海裡急速運轉回憶史書的記載。昌邑王劉賀當皇帝後,欲任命他的王府相國安樂當長樂宮的衛尉,讓霍光感覺到嚴重的威脅。這是廢掉劉賀的導火索之一。安樂最後也被霍光處死。
“嶽父不可!”劉病已突然開口,“切不可去找新皇帝,也不可去找安樂!”
“為啥?”許廣漢剛才被老婆搶白,現在又被女婿打斷,面色有點不悅。
“怎麽說呢?”劉病已撓了撓頭,如果將自己的預見和盤托出,天知道這個頭腦簡單的嶽父會不會說出去,歷史上他可是一次一次地犯低級錯誤,以致於受宮刑,還一再被降職。
“因為……據可靠消息,霍大將軍不喜歡有人去找新皇帝或其手下的人。”劉病已找了個借口。
“你是聽張彭祖說的?”許廣漢眯著眼瞅著劉病已問。
“嗯。”劉病已知道張彭祖是自己——劉病已的好兄弟,也是自己恩公張賀的繼子。更是霍光親信右將軍張安世的兒子。
許廣漢踟躕了:“張彭祖是張安世將軍的公子,他的話還是可信的,得罪了霍大將軍那也不是鬧著玩的。”平生犯過多次低級錯誤,以至於連真正男人都做不成了的他,多少還是汲取了些教訓。
“可是,好容易自己當年的舊主來當了皇帝,這麽好的機會,就這樣白白放過了?”許廣漢又覺得心有不甘。
“你傻呀,急什麽?好好的在這暴室呆著,看看新皇帝那邊會不會想到你。假如沒主動派人來找你,你再去找他們也不遲。”許夫人啐道。
“嶽母大人高見!”劉病已此刻最擔心的就是這個不識眼的嶽父去貼靠新皇帝。他萬一被劉賀連累,成了罪臣一並問斬,自己作為他的女婿,再入霍光的法眼,被推上皇位的可能性就幾乎為零了。
如果開局就歸零,那就太悲催了。只要能拖上二十七天,二十七天之後,就輪到自己來表演了。
“你也請你那兄弟張彭祖跟他父親說說,舉薦你找個什麽差事做做,乾點正經事!也不能老依靠著我們。”許夫人又開始數落起劉病已——劉病已。
“是,是。”劉病已口裡隻管先答應著,心裡則想,現今關鍵時刻,他一定要繼續表現出胸無大志,喜歡玩耍,才能麻痹霍光及其親信,認為自己毫無威脅,人畜無害,確保自己被推上皇位的歷史不被改寫。
許平君從後房走到廳裡來,手裡拿著數卷布帛。“母親,看女兒這次畫得可好?”她將布帛展開來,鋪在廳中一張長條形的桌子上。布帛上用毛筆畫著一些人物和花鳥蟲魚,纖毫畢現,非常逼真。
“好極了,女兒的畫技更佳了!宮中畫師也不過如此!”許夫人趨身上前從桌上雙手拿起布帛,興奮地連聲稱讚畫得好。她貶低丈夫,數落女婿。對女兒卻從不吝讚美之詞。
許廣漢嘿嘿傻笑著,一邊點頭,一邊伸手做出捋須讚歎的樣子。可哪有胡須可捋?
“娘子的畫工的確高明,帶些布帛回去,有空的時候我也向娘子討教一下,也來畫一畫。”劉病已想到一件事,需要借助一下許平君的畫技。
許夫人眉頭一皺,“你一個大男人,就不要學這女兒之術了。盡快想法子被舉薦去出任一個官職要緊!”
許廣漢在旁邊附合著夫人的話連連稱是。手仍在光滑的下巴下面摸來摸去。直到許夫人白了他一眼才訕訕的放下手。
“母親,女兒還有一些畫沒完工,確要帶些布帛回去,利用晚間的時間抓緊完了工。”許平君說。
午膳在膳房用。菜肴頗為豐盛。有雞肉,烤魚,羊肉湯也挺鮮美的。還有一些類似現代的莧菜、白菜一類的蔬菜。主食有米飯,面條,大餅,饃。
五六個人下人忙乎著,將食物烹製好端上桌。許廣漢一家四口人享用。下人們在膳房邊上另外的房間的桌上吃飯。
劉病已心想,自己的嶽父許廣漢大概相當於現代的正處級吧。雖然受了宮刑,但級別還在,職務也在。所以相應的待遇也在。
一個下人端來一隻陶瓷瓦罐,給許廣漢面前的大碗裡滿上了一碗酒。登時酒香四溢。那酒濃稠呈暗紅色,像現代的高粱酒。一大碗足有一斤多。
劉病已以前從來不喝酒。這回看到這酒聞到這酒香,忽然食指大動。他知道,劉病已多半也愛喝酒。
果不其然,許廣漢迫不及待地先端起了碗,撲赤、咕嚕就喝掉了半碗。抹嘴咂舌對劉病已笑道:“賢婿,今天如何?往日裡咱們翁婿酒量可是不分上下,怎樣,和俺喝上幾口?”
劉病已知道自己——劉病已,酒量果真很大,從這酒的濃稠度、香氣度看,起碼相當於現代的四十多度的白酒。許廣漢兩口就喝了半斤,還說自己和他不相上下。那自己估計有兩斤白酒的酒量。
但是現在自己畢竟是一個剛病好的角色,不好就開懷暢飲。許平君擔心他的身體,悄悄在桌下拉他的衣襟。暗示他不可喝。這姑娘雖年齡小,考慮事情還挺周全,既不想讓他喝酒,又不能當面拂了她父親的酒興。
“嶽父大人見諒,待小婿休養幾天,再陪嶽父大人暢飲。”劉病已欠身賠禮道。
“他才剛好,別喝!天天在一起的,有的是你倆喝酒的時候!”許夫人端起飯碗,厲聲道。
許廣漢大概是古代的妻管嚴吧,受到許夫的斥責,也隻訕笑著,不敢回半句嘴。
劉病已心想,他受宮刑之前對許夫人的態度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這樣。想到這裡,心裡暗自發笑,表面卻裝作平淡的樣子,端碗吃著。
古代的菜大抵沒放什麽輔料,味道有點寡淡。羊肉湯聞起來香,吃在嘴裡有點膻腥味。劉病已吃了些羊肉、魚和蔬菜,兩大碗米飯,又吃了三個大餅,一個肉夾饃。
味道寡淡的食物反而特別經飽,這種情況下劉病已居然吃了這麽多,他知道自己——劉病已,不但酒量大,飯量也不小,難怪人也這麽強健有力。
劉病已搞清了自己的活動規律。自己作為許家的上門女婿,原本和嶽父母住在一起。不久前,嶽父母讓出這座偏院給了他和許平君另住,又撥了喬衣等五個下人供他們使用。平常用膳還是一起,避免兩邊開火,耗費人力物力。
午膳後,劉病已和許平君返回了隔壁自己這座院落。許平君拿了筆墨和一些布帛。
穿越後第一次面見嶽父母這關順利過了,劉病已心中暗喜。
回到自己和許平君的小家大廳中,許平君放下筆墨,又將手裡的布帛往桌上鋪開。劉病已一看,都是些還沒著墨的空白布帛。
“郎君剛才說要帶布帛回家,是想讓奴家作畫嗎?”許平君眨巴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問道。
原來她是找借口帶布帛回來啊!並不是還有畫沒完工。劉病已心想, 原來她不但漂亮,還十分聰明。瞅著許平君一副可愛的模樣,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紅蘋果一般的圓臉蛋,誇讚道:“娘子真聰明!”
許平君受到誇讚笑嫣如花,更可愛了。
“娘子,我得了這病,許多事忘記了。你說說,我跟哪些人來往最多,交情最好?”劉病已問。
“嗯。”許平君略歪著頭數著手指頭,“張彭祖、杜佗、王奉光,我堂弟許嘉,還有你三個表叔史高、史曾、史弦。這幾人和你年紀差不多,交往最多,關系最好。”
“娘子能不能……將他們的相貌畫下來,我先回憶回憶,不然見面我記不起朋友來,豈不太失禮?”劉病已擔心對她有難度,又說,“只需要畫大致的模樣就可以。”
“郎君放心,奴家這就抓緊畫。往日裡他們一天來找你幾回,這次定是因為新皇帝登基,他們有事沒來。說不定明天就又來了。”
許平君勸劉病已回屋休息。她捧著布帛來到書房,研了墨,在書桌上作起畫來。
劉病已美美地睡了一個午覺。醒來後瞥見窗外太陽已西斜。他翻身起床,踱步來到後院書房。
許平君朝書桌俯下身子,窈窕的身姿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她的額頭沁出細細的汗粒。她的手裡輕捏著一管細毫,在布帛上勾勒出黑色的線條。她凝神屏氣,唯恐線條畫的不準確。時而停筆思忖,似乎在回憶。
身旁的另一張矮桌上,平鋪著數張已畫好的人物頭像。頭像用筆細膩,人物生動,逼真、傳神,就像現代的人物素描。下面還寫著人物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