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按照軍製,廣南東路都統司下轄有前、中、左、右、後五軍,加起來也有四五萬人之多。當然如今國破家亡的時候,那些個軍將沒有拿自家都統製的人頭去請降蒙元韃子已經是有氣節的了,部下能否還有這麽多軍隊實在是難說得很。
可是廣南東路的都統製在哪裡?
張鎮孫有點心裡忐忑不安。
廣南東路的都統製其實是文人出身。投筆從戎的淳祐四年(1244年)進士凌震。
凌震會來嗎?
沒有凌震掌握的水陸兵馬,張鎮孫憑借手中區區一都百人哪裡就拿得下廣州?
廣州城是唐朝以來的一座大城市。唐朝的廣州城有“州城三重”,即是南城、子城和官城三重。經過南漢國、宋朝的多次修繕後,昔年的儂智高猛攻廣州城五十多天,卻是铩羽而歸。廣州城雖然不是固若金湯,卻也算城高池深了。
此時,廣州城在蒙元的手上,鎮守的蒙元將軍還是從襄陽大將呂文德、呂文煥家族投降過去的呂師夔。若是準備得當,深溝高壘,便是有數萬軍馬也未必就能攻取得了廣州,何況呂師夔身經百戰,麾下不是昔年襄陽的百戰精銳便是蒙元韃子的快馬鐵騎,張鎮孫便是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手段,孫武諸葛的計謀也難以攻取。
若不是那些官員兵將心無鬥志,望風披靡,這樣一座南國雄城哪裡是蒙元短短數日就可以拿得下來的。
想到這裡張鎮孫胸中更是怒火中燒。
去哪兒?張鎮孫在路上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
不是他沒有去處,而是在哪裡可以號召群豪,等待凌震的兵馬呢?
“使君,有何心事?”旁邊走來一個親衛首領模樣的漢子。
這是他的族兄弟張翰清,名字很文雅,但卻是生的豹頭大眼,氣宇軒昂,一副猛將樣子,不熟悉他的人,很容易以為張翰清是個有勇無謀的人。
但他很清楚,在戰場上這個族兄弟是個猛將,更是個心細如發,計謀百出的智將,這次來惠州,族中就指定他作為自己的親隨首領,好扈衛他的安全。
“文若,某是在想,領了官家的欽命,受了文樞密、張少保的囑托,要到哪裡才能去聚攏豪傑才好,尤其是想等來凌震都統製的勤王大軍。”
張翰清笑道:“使君何必憂心,以某之見,竟回了南海縣熹湧(今順德倫教熹湧)故裡去。在那裡先去召集族中老少,號召鄉裡,必可一呼百應,先聚集南海心向大宋,有心勤王者。再命人去往駐屯大軍的營盤處,相邀凌都統製相見,想必南海縣那十幾個衙役,幾十個土兵是必不敢來相攻的,若是知縣心向大宋,或可來投使君。設若廣南東路都統司大軍來到,南海縣便是屯兵之處。使君再舉義旗,顯製置使名號,不愁各路勤王軍馬不來。現如今最要緊的就是收攏廣南東路的潰兵、敗兵和舉事反元的義兵,奪取各地的軍需糧草、金銀錢財和弓矢兵器,尤其是火器和石砲,這些是攻守的利器。”
“不錯,文若此言甚善!”張鎮孫的眉頭倏然展開。
熹湧是一個寧靜的鄉村。
在虯結的老榕樹和搖曳的垂柳下,寒風被溫暖成沾衣欲濕的杏花雨。青磚黛瓦,茂林修竹村莊靜謐宜人,各式石橋跨於小小的湧河之上,同時還有佛塔、祠堂、門樓、牌坊、麻石巷、古樹等各種建築在村中隨處可見。一路行來,沿途風景如畫,令人神清氣爽。
不過這幾天,鄉村的寧靜卻被軍隊的進駐打破了。
駐扎在這裡的百余殿前司金槍班值每日都輪流在村莊的要隘之處把守,防范一切可疑的人。張鎮孫則在祠堂的前院與村中的鄉老和裡正談論著招募的事情。
忽然,兩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儒生帶著幾個隨從進了祠堂來。
張鎮孫抬頭見得這二人不禁大喜,忙高聲道:“以行、國威,二位竟是來了。”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二人面前,一手執住一人的手臂。
這二人是誰?
一個是廣南東路轉運判官王道夫、另一個便是張鎮孫盼望已久的廣南東路都統司都統製凌震。
凌震和王道夫二人忙叉手為禮道:“見過使君。”
張鎮孫連忙回禮道:“幸勿為禮。”
於是三人相視而笑,把臂而行進了內堂。內堂在座的鄉老們亦紛紛對二位見禮,見禮以畢眾人便圍著張鎮孫坐下。
其實三人都是端平二年(1235年)出生的同齡人,因王道夫和凌震都是先於張鎮孫考中進士,因此張鎮孫不敢托大,道:“二位前輩從何而來?”
王道夫道:“某方從番禺永泰鄉(今車陂)蘇劉義族中而來,交托了二子,了結了身後事,得了景炎天子詔令和文樞密書信,領了權兵部侍郎兼廣南東路轉運判官的差使,便去尋了凌太尉(宋朝對將軍都尊稱太尉,並不是實質),如今集合了大軍四萬,民軍六萬余,號稱三十萬,在珠江畔水師戰船上,屯糧訓練,意圖反攻廣州城。”
張鎮孫大喜過望,道:“想不到凌太尉麾下竟有如此多忠貞虎賁,聯絡了恁多豪傑之士,下官幸甚,大宋幸甚。”
凌震呵呵一笑道:“下官聞得太后與陛下北狩,斬了幾個動搖投降的軍將,又奪了珠江水寨,日夜盼望朝廷計議,只是未得朝廷消息,不敢輕動,待見得王侍郎得了文樞密信劄後才得定計,現來見使君,望使君為帥臣,統我粵地子弟,恢復廣州,重建行在。只是蒙元強兵據守,呂師夔百戰猛將,恢復廣州怕是不易呀!”
張鎮孫傲然道:“某家不才,願與王侍郎凌太尉招募兒郎,共襄義舉。”說罷,便取來一個冊子遞給凌震,道:“這裡有某變賣家產所得及各方義士捐助錢財糧草,數目皆於此處,交於太尉,可按圖索驥,前去接收。”
稍停了停,張鎮孫又道:“如今某已匯集十一路豪傑義士回信,陸續將於數月內抵達南海縣境,民兵義士不下萬人,太尉熟掌軍事,當納於麾下為我助力。蒙元軍兵雖強,呂師夔雖猛,只需我等計議停當,勠力同心,誓死抵抗,終有挽天傾,解倒懸之日。下官本就是來將腔子裡的熱血灑去這廣州大地的!”
凌震肅容,抱拳道:“秋熟在望,下官請使君速發民壯,搶收稻米,充為軍糧,並使匠人,鑄鐵造兵,使我子弟軍械充足,則廣州可圖,呂賊可滅。”
王道夫點頭道:“下官不才,請為監督,使君居中籌劃,太尉將兵訓練,待時機一到便直取廣州,逐滅韃虜。”
“不錯。”三人又再次相視大笑。雖然笑容中仍然隱含著無法揮去的陰鬱。
其實廣州已經經過了幾次易手了。
當元軍殺入江西後,當時的廣南東路經略安撫使徐直諒派部將梁雄飛到隆興(今江西南昌)向元軍投降。元軍江西都元帥宋都帶,派黃世雄等率領元軍,在梁雄飛的引導下向廣東挺進。
不久後,景炎天子趙昰在福建登基的消息傳來。徐直諒又反悔了,派廣州通判李性道率領水師前往廣州西北十公裡的石門堵截元軍,意圖阻止元軍進入廣州。
當李性道抵達石門後,看見對面漫山遍野的元軍就有些退縮了。他的部將黃俊主張趁元軍遠道而來立足未穩之際,以左右兩翼包夾元軍,再派一隊人馬繞到元軍背後偷襲,便能獲勝。李性道此時怯戰,隻將戰船全部停靠在岸邊。元軍趁機排列陣勢向宋軍衝來。黃俊不等李性道發令,也帶著部下向元軍殺來。
其他的宋將陳實等人畏怯不前,不敢作戰,黃俊孤立無援,最終被元軍擊敗。李性道、黃俊、陳實等人全部領兵退回廣州,徐直諒聽說他們戰敗後,便連夜逃出廣州城。
景炎元年六月十三日,梁雄飛、黃世雄率領元軍進入廣州城,李性道、陳實等人向元軍投降。黃俊不肯投降,被陳實等人殺害。
九月,新任的廣南東路製置使趙溍、副使方興率兵進入廣東,東莞人熊飛、新會縣令曾逢龍也起兵配合,三路人馬圍攻廣州,把元軍逐走。此時元軍江西都元帥塔出正領兵經梅嶺向廣州前進。趙溍派韶州通判曾逢龍赴南雄協助熊飛防守,另派劉自立防守韶州。
但是,南雄並沒能阻住元軍南下。南雄城破後,曾逢龍自縊身亡,熊飛退至韶州。十一月,呂師夔領兵圍攻韶州。在熊飛日夜指揮守軍奮勇作戰之時,劉自立卻開城投降了。元軍進入韶州城後,熊飛又率領宋軍進行巷戰。最終,熊飛戰敗,投湖自盡。
熊飛本是義軍領袖,被元軍擊敗後投降,後來又重投宋軍,在韶州戰敗,心灰意冷的他選擇了自殺。
之後,塔出率領元軍繼續前進,英德府守將凌彌堅向元軍投降。十二月一日,距離廣州城越來越近了,十二月,趙昰在群臣的扈衛下,逃亡到廣州,設立行在。趙溍卻自知不敵元軍,便又逃離了廣州。
趙溍每次與元軍重兵遭遇,就只會逃跑,當年守建康時,他也是一跑了之。有樣學樣,廣州安撫使方興把防禦廣州的事托付給趙若岡等人後,也在十二月五日棄城而逃。
就這樣,還沒有開戰,廣南東路在廣州城內官階最高的兩個官員就相繼放棄了皇帝棄城而逃。當時廣州城內一部分百姓為躲避戰爭,搬遷至附近的山谷中,而趙若岡卻將廣州的房屋全部燒毀,哪怕敗了,也只是留給元軍一片廢墟。
然而八天后,面對元軍重兵圍困,趙若岡和忠勇軍將領陳勇等人還是打開城門向元軍投降了。投降當晚,陳勇拿著元軍的招安榜文入城安撫軍民,結果被城內宋軍士兵殺死。十二月十三日,呂師夔等率領元軍佔領了廣州城。趙昰不得不在張世傑的保護下再次出逃。
次年,也就是景炎二年的正月,循州、潮州、梅州也相繼向元軍投降。正月二十七日,已向元軍投降的連州,在過元龍的帶領下重新投靠宋軍,但不久就被蒙元湖北宣慰使塔海鎮壓,過元龍逃走。二十八日,南恩州向元軍投降。至此,廣東大半已落入元軍之手。
同月,張世傑保護宋端宗抵達梅尉山,於海島中躲避元軍追殺。
現在,鎮守廣州的名義上是呂師夔,實際上掌握元軍的卻是梁雄飛。而在實際上,廣州一個蒙元韃子也沒有,進駐在廣州的只有原來的宋軍,現在的蒙元朝廷稱之為新附軍的軍隊。
但這些新附軍卻最是凶殘。也許他們就是用對同胞舊主的凶殘,才能討好獻媚於新的主人,以期討得些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