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兩隊身穿大紅號服的士兵,一隊手持著紅旗,一隊持著黑旗,從貢院裡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來,站在柵欄前一起搖動大旗,口中齊聲高叫道:“恩鬼進,有恩報恩,怨鬼進,有仇報仇。”
這是召鬼魂呢?還是跳大神呢?
為什麽貢院考試大比要搞這神神道道的呢?
卻原來,科考多年,總有些陰陽怪事,說不得這些不解之謎都是鬼神的事情,既然是舉頭三尺有神明,那就拜了神就再請鬼,總不會有錯。
據說,那些跟著考生來報恩的恩鬼就聚集在紅旗下面,而那些來找考生報仇的怨鬼便在黑旗下蹲著。把這些旗子端進去,便把那些鬼魂也請進貢院了。
因為已經有關聖帝君在鎮壓妖魔,文昌帝君在坐鎮考場,恩鬼怨鬼可不敢隨便進,隻好在引導下有序入場。
這些神鬼儀式了結,就該到活人了。
那龍門前的小吏聲嘶力竭甚至帶了一絲破音地喊道:“士子入場——。”
在監門官的盯視下,眾趕考的秀才士子們魚貫而入,紛紛貼牆站好。
?“十人一行貼牆站好!”隨著搜檢官一聲斷喝。
眾考生便紛紛起立而起,光著腳隻穿著內衣。手裡拿著衣襪,排著隊站在甬道裡。
?每一位考生由兩名搜檢軍搜身。從頭到腳,搜查得那叫一個仔細。那些官員們則緊緊盯著,以防有什麽紕漏。
嗯,反正當時也沒有走光一說!
這些搜檢軍地檢查極為變態。
上窮發髻、下至膝、腹。無一遺漏,絲毫沒有禮待讀書人的意思。
搜檢軍之所以如此較真,當然不是為了掄才大典地公正性負責。而是因為搜出一個舞弊者就會賞銀三兩,頂他們兩個月地餉銀呢!
當然。能夠合理合法公開不犯錯地蹂躪一下一向鼻孔朝天高高在上地讀書人,也是機會難得,怎能不好生珍惜呀?
眾官兵搜檢自是不客氣,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是仔細搜檢,若是有人後面作弊被查出來,他們也會被追究責任的。
這些搜檢軍都是富有經驗的,除了考生身上外,對其隨身攜帶的考籃考箱更是重點檢查,用個小錘子東敲敲西敲敲,聽聽筆管是不是空心地,硯台,考箱等大件有沒有夾層,還有被褥也要拆開檢查,甚至於考生帶來的包子、饅頭,也一概切開,瞧瞧是不是夾心的。
也著實能檢查出一些夾帶,每當有所斬獲,搜檢軍們便興奮的低呼,將如喪考妣的作弊者拖出去。這些人可不是取消考試資格那麽簡單,不僅要在貢院外被枷號一個月,而且取消秀才、生員的頭銜,終生不得再參加考試。
所以,鄉試搜檢之嚴苛,更甚於童試。
眾考生搜檢了一番出來後,一個個都好似大姑娘遇上了倭寇被蹂躪一番了。披頭散發,衣裳不整。
那場面,嘖嘖嘖!
文場分東西兩處,上方即是明遠樓,
這樓便是整個貢院地中心,有三層高,除了一層門窗俱全外,二、三層都只有柱子沒有牆,這當然不是偷工減料,而是因為“明遠”取自於大學中,慎終追遠,明德歸厚矣的意思,另外一層的意思,便是“明察遠近”,即是說,這座建築是巡考和監考用地。
考試時,負責考場紀律監臨、提調、巡察等官員,都會爬到這座樓上去,居高臨下俯瞰,整個考場一覽無余。監視考生與考生之間、具體監考的士兵、士兵與考生之間、考場內外是否有串通作弊行為。白天搖旗示警,夜晚舉燈求援,以防止考生騷亂、作弊。
開考前三天,照例便有僧道在明遠樓上設壇打醮三晝夜,以祈禱上界。
不不不,這次不是祈禱上蒼玉皇大帝文昌帝君,而是請那些三年來住在貢院裡地黃大仙啊,遊魂野鬼啊什麽的,暫時先搬走幾天,等考完了再回來。
廣東鄉試貢院。
搜檢後,十六歲的倫以訓重新整好衣裳和考箱,步入文場,被領入考號。
在眾科舉前輩口中,考號也有優劣之分,最差如在廁所旁邊的臭號,上千人的黃白之物,呵呵,那滋味著實難頂呀!雨號那就更不用說了。
事實上哪裡有那麽多不湊巧,很多人只是為自己落第不甘心。到處找原因罷了。就算沒有臭號,雨號,他也會抱怨其他的問題,從而保留幾分顏面。
倫以訓來到考房,是“秋”字巷癸醜房。
當即提著考箱入內了,這就是倫以訓今日的戰場了。一會考房要被官兵鎖起,唯有小大解才允許放出。
見了這一幕,倫以訓不由想到在縣學的同學聊天時,說有一年科舉。也是貢院突起了大火,士子們被鎖在貢院裡不得出,結果被活活燒死的陳年往事。
所以倫以訓看到來時甬道旁放著幾個盛滿水的大水缸,應該就是以備不測的吧。
倫以訓進來先將考房打量了一番,按標準說是寬三尺、深四尺,後牆高八尺,前沿高六尺。不過只有早年間地老號合乎標準。後來擴建,承建地方官偷工減料,私自縮小尺寸,使本就小小地號舍,廣不容席,簷齊於眉。
正所謂,頭朝北頂著牆,腳朝南伸出號房。
好在是廣東的八月考試,凍不著人。只是屋頂有些年久失修,若是下雨,不免有可能有些會雨水冒進來,但卻不嚴重。
但到底也算是一間雨號吧。
這時倫以訓正對面的一名士子就在那嘟嘟囔囔地抱怨了起來道:“彼其娘之,我寒窗苦讀十年,竟碰上個雨號,背時啊!老天爺保佑不下雨,千萬別下雨哇!”
倫以訓心想,我大哥倫以諒苦讀多年,臨考試感了風寒,起不得床,不是更背時?我也感冒未愈,還是帶病來考呢!
打開考箱,用母親早準備好的油布作頂搭好,如此就算下雨,雨水也漏不進來了。
接著倫以訓又在門上,掛了個油布門簾,擋住風,唯有在一旁露著一個通風口保持空氣的流通。為了以備萬一,倫以訓還將油紙傘撐開,放在考試時寫卷子的號板頂上,如此就不管下不下雨,淋不著人,更淋不著試卷,就算是雨號也絲毫影響不了考試了。
這號板可是科考神器,就是那傳說中,吃飯、睡覺、考試都離不開的“聖板”。
在號舍的左右兩邊牆上,離地一尺五寸高和二尺五寸高的地方,分別留有一道磚縫,名叫“上下磚托”。每塊號板是一寸八分厚,正好可以插在磚托裡。
如果將兩塊號板都放在下面那一道磚托裡面,合起來能夠鋪滿號舍,就變成了一張床,鋪上被褥便可在躺上去休息。
若是不睡覺要答卷地話,就可以將靠外面的號板挪到上面的磚托上,便又變成桌椅了。不過是兩塊滑溜溜、硬邦邦的木板而已,便可根據坐臥、寫作、飲食等不同需要進行任意組合,可謂是科考神器。
準備好這些後,天才亮了一些,不過卻是溫度卻是似乎更加陰冷了一些。
倫以訓覺得喉嚨裡癢得難受,不免咳了幾聲,心想早晨和晚上時天最冷,中午時好一些,我把炭分早晚兩撥點,這樣身子也暖和一些,免得感冒加重。
於是他把木炭放入炭盆點著,將帶著夜露的衣裳和靴子,放在炭火上烤了烤。
溫暖的炭火烤得身上一陣舒爽,考房裡衝鼻的霉味和濕氣也被祛除了幾分,連溫度也上升了一些。
考房裡暖和後,倫以訓將炭盆往通風口挪了挪,萬一在考房裡燒炭,導致中了炭毒那就成了考場裡天大的笑話了。
身上暖和後,倫以訓肚子又有些餓,早上在旅店裡才隨便吃了一點充饑,這考試可是要考一天,還是吃點熱食比較好,肚裡有糧,心裡不慌嘛!
倫以訓將考箱裡家裡母親準備好的食物拿出,有生肉包,乾蒸、蘿卜糕、熟雞蛋、蝦餃,甚至還有一小缽“狀元及第粥”和一大壺水,還有一個小巧精致的小銅鍋,和一小包茶葉和一小包用來提神的紅參片。
倫以訓不由感歎,老娘是打算讓我在這裡歎早茶嗎?
於是倫以訓取了小銅鍋把“狀元及第粥”倒了進去,又將雞蛋放到銅鍋裡,架在炭火上燒起來。
說起來,這“狀元及第粥”和倫以訓的老爹倫文敘是有關系的。
倫文敘幼時家貧,不得不以種菜賣菜維持生計。有一天下午,他挑著一擔菜在街上走著,路過一間粥鋪時,突然聞到裡面飄出來一股異樣的粥香味。
他禁不住停下腳步,從早上到現在,他還沒吃過東西呢,聞到香味,他的肚子也不知不覺餓得“咕咕”叫起來。
肚子是餓,可菜還沒賣出去呢,哪有錢喝粥啊?身上半個銅板都沒有。
店主看到被人們稱為詩童的倫文敘,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離店鋪不遠的地方。店主感到奇怪了:為什麽這麽有才華的孩子不去讀書,整天挑著大扁擔去街上賣菜?於是,店主走到他跟前問:“孩子,你為什麽不去讀書呢?整天在街上賣菜太可惜了。”
倫文敘看了看店主,歎了口氣說:“我家窮,沒有錢啊,如果不出來賣菜,連飯都沒得吃,哪來的錢去讀書啊!”
店主沉思了一會,慷慨地說道:“這樣吧,以後你每天都把菜挑來我這裡,我買一部分你的菜,還每天給你一碗粥吃,等湊夠了學費,你就到學堂去念書吧!”倫文敘連連道謝。
以後,倫文敘就每天都挑著菜來到這個粥鋪,賣菜、喝粥,並且每次都會喝到不同的粥,有時是好吃的肉丸粥,有時是香濃的豬粉腸粥,有時又是令人回味的豬肝粥,有時則三樣都有。就這樣,倫文敘在粥店老板的幫助下終於攢夠了上學錢。
後來,倫文敘得中狀元,在衣錦還鄉之時特地前往感謝店主。一碗肉丸、粉腸、豬肝齊下的粥被倫文敘命名為“狀元及第粥”,並親筆為粥鋪寫下牌匾。
這碗粥應該也是那個老店主送的吧!
不一會小銅鍋裡的粥就沸騰了,吃著雞蛋,再喝著一口微微燙嘴的熱粥,嚼兩口滑嫩的豬肝豬粉腸,鮮美無比呀!不一會,倫以訓額頭冒出了點微汗,全身熱了幾分,感覺感冒似乎都好了。
隨著士子入場完畢,雲板敲起,倫以訓將最後一塊豬肝吃完,一口把熱粥也喝到肚子裡,吃飽喝足,就要考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