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士梁儲攤上事了。
梁儲的次子錦衣衛百戶梁次攄鬧出大事來了。
原來,南海縣譚觀福有上百頃田,因為犯事被官府誅殺,所以田被富戶楊端所侵佔。然而譚觀福之子譚振,於是禍水東引,把田想給梁次攄,還有已故工部尚書戴縉子戴仲明、豪民歐陽元、李閏,並把楊端的田,也混在其中,招募猺人為佃甲承種。於是楊端率眾攻擊譚家,殺了譚振等四人。而受獻者及佃甲,如何肯善罷甘休?於是借著梁次攄之勢,欲謀殺楊家及楊端,以絕其害。梁次攄這時候已經準備擔任廣東都指揮使司的副千戶了。
李閏等人找到梁次攄說後,梁次攄想都沒想就答應,於是李閏等率其黨羽,及佃甲攻楊端,盡殺周邊各姓居民凡三百人,又焚其房子擄掠其家中財務、牲畜。楊家婦人躲在塘水中,以櫟刺自我隱蔽,這才免於罹難,等到所有凶手走後,就跑到按察使司舉報。
現在,給事中劉禔、刑部郎中張大麟,會巡撫都禦史林廷選、巡按禦史高公韶一起審訊此案,並立刻拘押李閏等人到堂審訊。李閏人等眾口一詞,稱殺人之謀出自於梁次攄。梁次攄也並未喊冤,而是俯首認罪。
於是劉禔等人,這才上奏,擬林閏等二十名凶犯,抄沒家產,然後各有論罪。至於梁次攄,戴仲明雖然並未行動,但實為謀主,請以二人罪狀,下三法司處之。左都禦史陸完、刑部尚書張子麟等也異口同詞,罪犯梁次攄應該下鎮巡官逮問。
倫文敘出於鄉誼和姻親,不得不抱病走了幾家官員上本為梁次攄求情,可是這事朝野震動,哪裡就講得下情面來,這樣一來倫文敘不免在風雪中奔走,病情又加重了幾分,終於臥床不起了。
聽得消息,本來次年就要上京趕考的倫以訓忙上京來倫文敘身邊侍奉湯藥。
帳幔中的倫文敘面色蠟黃,已是有氣無力的模樣。
倫以訓在旁邊從丫鬟手裡接過一碗湯藥,嘗了下溫度,才扶著父親,一口一口地給倫文敘喂藥汁。
倫文敘喝了半碗藥,似是精神了一點,才道:“以訓,你讀書好,肯用功,將來考功名的時候成就未必在我之下,但是,我這次主考應天府也算看清楚了,朝廷就是一潭渾水,讀書好,辦事好,未必就能一定好。做官的人沒有一個是書生,都是爾虞我詐,算計利益。我擔心你們幾個兄弟,都不是真能在官場中如魚得水的性子,所以,未來需要步步小心才是!”
他喘了口氣,道:“如今這個病是我的一劫,若是平安度過,自是努力掙扎,為你們兄弟尋一場榮華富貴,若是這次難逃劫難,你們兄弟幾個一定要兄友弟恭,孝敬你們的母親,官場成就你們能走到哪一步就哪一步,不要強求。
如今幾個實權人物楊廷和、梁儲、蔣冕、費宏都是正當壯年,把持朝政時日正長,皇上又是個跳脫好功的性子,年輕無行,將來也不知會鬧出什麽來,若你們做官,切莫一時衝動,阿附皇上,多勸皇上行正途。當然,若是不行,也不要強勸,明哲保身,以圖將來才是上策。”
倫以訓的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了。
“倫文敘病體沉重?”崔安一直在冷笑。
“是。”
“看來太醫院的院判,醫術還是挺高明的。”
“公公聖明。李院判拿了一百兩銀子,這個開藥看病的水準自然是水漲船高。”
“就算不拿銀子,我們禦馬監的話說出來,他李院判的水準不高也得高!”
“是啊!”
“他是怎麽開藥的啊?”
“李院判也沒有別的法子,只是把君臣佐使的幾味藥,給君藥減了量,佐藥加了量,於是看起來方子沒有大錯,卻是擾了那人的中氣脈息,不但好不了,還要加重病情,待是有深通醫理的人看了也說不得錯去。最終便會——”
“好了,你們錦衣衛的番子都是些有法子的。咱家也沒有別的,就是被這廝羞辱,氣憤難平,正好借此機會,他有取死之道,我們有送他上西天的法子,正是一拍即合。哈哈哈,這才消了咱家胸中悶氣。一個小小的五品官,咱家便是弄死了他,又能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
天榜今朝揭九重,狀元人是廣之東。光搖四海飛金電,文耀長空駕彩虹。翰林檢討知星者,國史先生識馬翁。從此嶺南文運轉,滿江風雨化魚龍。
正德十二年,倫以訓丁憂之後去往京師參加會試,奪得會元,殿試中得中榜眼;倫以諒正德十一年鄉試中得中解元,正德十六年得中進士並成為翰林庶吉士;倫以詵十七歲時參加鄉試得中舉人,二十年後嘉靖十七年得中二甲第六名進士,創造了廣東科舉史上的一個神話般的記錄,“一門四進士,父子魁三元”。解元、會元、狀元,這萬人矚目,天下知名的三元,竟然獲得在父子兩代四人手中。成為嶺南的驕傲。
掌詹事府事、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文淵閣大學士顧鼎臣、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掌翰林事張邦奇二人是這一科的主考官,得知倫以詵得中,不覺大為驚奇,便和禮部尚書嚴嵩談及此事。嚴嵩聽後,知道嘉靖皇帝朱厚熜篤信道教,最是好有祥瑞,便將這件事留了心。
朱厚熜此時年方三十一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又以“大禮議”政爭奪取了最高的權力,對於一切朝政處理都已經是漸漸有肆意妄為的苗頭了。
首輔夏言和次輔嚴嵩以及他的奶兄弟錦衣衛都指揮使陸炳是他最為信任的寵臣,這一日,正喚了嚴嵩去幹清宮去商議改太宗朱棣的廟號為成祖之事。
嚴嵩想了想道:“如今四海升平,皆是陛下盛德所致,以陛下之孝,當奉睿宗獻皇帝(明代宗室、藩王,明憲宗朱見深第四子、明孝宗朱祐樘異母弟、明武宗朱厚照之叔、明世宗朱厚熜之父)之靈入太廟,此所宜也!況祥瑞頻出,正昭此兆!”
朱厚熜眉毛一挑,這些話正是合他的心意,便道:“有何祥瑞?”
嚴嵩道:“今科進士中有弘治朝狀元南海倫文敘之三子中式,其父子四人,倫文敘為弘治十二年會元、狀元;其次子倫以訓為正德十二年會元、榜眼;長子倫以諒正德十一年鄉試解元,正德十六年進士;三子倫以詵又於今科得中二甲第六名進士,此誠為陛下文治之興祥瑞也!”
“哦?三元皆於父子,果然是文治之功也!”朱厚熜白皙清瘦的面頰上泛起了潮紅,道:“朕須得好好褒揚這倫家方可!”他一躍而起,走來走去,很是興奮,想了一會,便道:“惟中,你的字好,且來為朕寫一幅大字。”
“是!”嚴嵩很恭敬地站起來拿了一管大筆,舔飽濃墨。道:“請皇上示下何字?”
“嗯,就寫中原第一家吧!這個文學之家國朝百年來是沒有的!”
“是。”嚴嵩提筆,龍飛鳳舞,寫了五個擘窠大字。
嚴嵩的書體,方嚴渾闊,筆力雄奇博大;字體豐偉而不板滯,筆勢強健而不笨拙,稱得上是書法中的高品,原在西城區東大高殿外牌坊上的榜書“孔綏皇祚”、“太極先林”、“弘佑天民”、“先天民境”,西城區原景山大門上的“北上門”榜書,原在司法部地方法院樓上的“萬邦總憲”榜書,宣武門菜市口的“西鶴年堂”榜書和門聯“用收赤箭青芝品,製式靈樞玉版篇”,前門外鐵柱宮許真人廟裡的“忠孝”、“淨明”榜書,以及前門外糧食店的“六必居”、崇文門的“至公堂”,原翰林院署大堂上的“翰林院署”等榜書,此外,天津薊縣的“獨樂寺”,山海關的“天下第一關”,山東曲阜的“聖府”等都出自嚴嵩之手。因此這幾個字被嚴嵩寫得極是好看。
嘉靖皇帝朱厚熜端詳了一下這五個大字,也覺得十分滿意,道:“且命人賜予倫以詵,交他帶回家去。”
“臣,領旨。”
“文章四海無雙士、翰院中原第一家。”這幅對聯掛在了倫家的門口,而“中原第一家”這五個大字被製成牌坊上的匾額,樹立在家門前,成為了倫家和南海縣甚至是整個廣東省的榮耀。
已經染白了鬢發的區氏夫人望著這匾額和對聯,臉上泛起了與年齡並不相稱的紅暈,她是在緬懷過去和倫文敘這個狀元郎相處的歲月,還是回顧那些撫育幾個孩子長大功成名就的日子?沒有人知道。
只有在這福地巷裡驚飛的一群潔白的鴿子隨著鴿哨之聲盤旋翱翔。
附:
倫文敘,明朝南海縣黎湧(今廣東省佛山市禪城區石灣鎮街道黎湧村)人。倫文敘**歲已能詩文,長於對聯,每試必列前茅,有“神童”、“急才”、“鬼才”之稱。1489年(弘治二年),以儒士赴省應試,為巡按禦史賞識,選入太學肄業。明孝宗弘治十二年(1499年)己未連中會試第一,殿試第一,考中狀元,後授翰林院修撰。
1506年(正德元年),明武宗繼位,命赴安南充正使,途中因父喪折回丁憂沒有上任。
1510年(正德五年),起複翰林院原職,任經筵講官,每進講,必闡發理奧,啟迪君心。不久,升右春坊右諭德兼翰林侍講,讀到“舜有臣而天下治”一節,語多規諷。
1513年(正德八年)春,纂修皇室族譜,記載精竅,文辭豐蔚豪宕。
1513年(正德八年)秋,出任應天試主考官, 歸途中得病,卒於京。
《明實錄·武宗實錄》第七卷評:文敘偉儀度,自少即篤志於學,從郡人張泰遊,大有造詣。入翰林,纂述精核,為文典,重其主考,並兩為會試同考官,所得多一時名士。家居孝友,厚於姻黨,人謂其有公輔器。然卒不獲大用,以沒鹹惜之。子以諒以訓相繼舉進士,以訓亦會試第一,官翰林。
明·郭棐《粵大記》評:天性溫醇,德器和粹,望之知為君子,居學以書史為長,手不釋卷。為文宗韓(愈)楊(雄)悠長宛轉,蔚有真趣。其孝友出於天性,而與物無競、善教子。
明·劉仕義《新知錄摘抄》:“廣東南海倫文敘以會元廷試及第狀元,長子以諒解元登進士第,次子以訓會元廷試第二人,少子以詵進士。一家之中父子兄弟並以魁元策名當世,盛哉!前乎未之有也,故天下稱為‘三倫’。昔人有詩曰:‘去時曾攜一束書,歸來玉帶掛金魚。文章未必能如此,應是雙親積善余。’諒哉噫籲!天下之士抱璞弗售者十四五焉,可以安於命矣!”
清·李調元《製義科瑣記》卷二《父子各佔一元》:“倫文敘,南海人,弘治己未科會、狀。子以諒,正德丙子解元;以訓,正德丁醜會元。父子三人各佔一元。”
清·屈大均《廣東新語》評:自漢晉以來,扶輿清淑之化始毓而生人才,其卓然首魁天下者,在唐有莫公宣卿,在宋有張公鎮孫,在明有倫公文敘、林公大欽,然莫公記傳無聞。張公遭國危亡,不幸遇變。林公以早喪,弗克建立。獨倫公名重士林,德高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