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共明 第10章 指揮使唐昀

柳升點頭，他開始慶幸於自己的選擇，倘若沒鎮住章佐，孤身一人闖蕩，哪怕有面板在手，可自己這滿是煙火氣的手段，情緒寫臉上的城府，在電視劇裡估摸著，怕是活不過三集。

“嗐！擔心這個作甚?”章佐拍著胸脯，自信道:“咱們徑直去找承瑾，別跟承昫正面對上不就是了。”

柳升無語的看了他一眼，合著你這廝也怕被蠻不講理的朱承昫盯上啊！最自信的語氣說出了最小心的話，真有你的啊，文弼兄。

等等！

“文弼兄，你不會跟這位二公子生過齟齬吧?”

看著章佐，柳升狐疑問道。

“子漸且寬心，無有任何齟齬，只是家父有言在先——‘二公子天生神力，有人吹捧，少年得志，難免桀驁不羈，倘若遇到了，能避則避’。因此，為兄自然對其生疏了些。”

章佐再次拍著胸脯保證，不過明顯比上次多了些底氣。

“那我便放心了，我等且出城門，”柳升輕舒一口氣，提議道:“到地方後，先混進人群裡觀摩一番，見機行事，待二公子走後我們再湊上去。”

“可。”

朱承瑾如果在那，不可能看不到他們，不過章佐覺得，大公子會理解他的。

虯筋板肋、龍象大力的朱承昫，純比力，不少軍中戰將都比不過他。還任憑喜好行事，除了大哥朱承昫，就聽他爹的，躲著這種隨時可能抽風的熊孩子走，很正常吧?

二人各自看到了對方略微扭曲的神色，不禁默契十足的相視一笑，出城門的速度，又莫名的慢了些許。

一行人走走停停，不時駐足觀賞美景，看那野花盛開，看那柳樹成蔭。柳升甚至讓史正德放開烏騅，令其低頭啃食青草，哪怕人家早吃飽了。

就這麽著，又足足耽擱了一刻多鍾，柳升和章佐方才意猶未盡的走到目的地。

將馬栓在一旁柳樹上，章佐的那隻黃驃馬顯然是餓了，早晨家丁喂豆子，路上吃青草都沒夠，到了樹邊，剛拴好繩子，二話不說，埋頭乾發。

“我說文弼兄，你家大業大，怎會如此疏忽?”柳升指了指黃驃馬隱約顯露的肋骨，好似看到被刮掉車漆的蘭博基尼，心痛道:“看給孩子餓的，肋骨都出來了。”

“我看你是討打！”

章佐順著柳升的手指看去，又聽他說完，頓時啼笑皆非，沒好氣的解釋道:“你懂個甚麽?這是黃驃馬，人稱透骨龍，吃再胖，肋骨也能隱約看到。我每日命人喂食草豆精料，不時還有雞子相拌，都要比一些百姓吃的好了！哎，可見民生多艱，甚至不如一匹好馬。”

看不起黎庶出身的將領，因為他們普遍沒有家傳之學，能力不足。而憐憫生活艱難的百姓，乃是惻隱之心，性格寬厚。

“哦……原來如此，是某淺薄了。”

柳升跟著感慨，在後世，有些動物賺的錢，似乎也比人多。

“莫在此費時，大公子來此，定有衙內陪同，外面沒見有，我等先去前排看看，大公子他們在不在。”

“好。”

柳升言簡意賅。

帶著家丁擠進人群，裝作百姓，章佐一臉憨厚，若不是身上的錦袍，非得把他當成地主家的傻兒子不可。

不對，加上那幾個凶神惡煞的家丁，有錦袍似乎更像了……

柳升看了，頭皮發麻。不是，將種勳貴的傳承之中還有演技這一項?

柳升嘴角抽搐，見一婦人好奇看來，連忙裝作一臉純良，眼神中透露著清澈的愚蠢。

開玩笑，不會演技，可小爺有親身經歷。

象牙塔的莘莘學子，還是大學生，再沒有比這更純良的了。

兩人一個裝作不經世事的遊歷學生，一個好似地主家的傻兒子，就那麽在人群裡穿插找人，在局部整出一陣騷亂，雖不至於雞飛狗跳，但也稱得上是亂作一團。

趁機揩油的，偷錢的，喝罵不止的，大叫非禮的不一而足。

也得虧朱承瑾不在此處，不然非得氣極而笑，把他們倆揪出來各打五十大板。

“肅靜！”

護衛的將官一聲大喝，身邊親衛跟著呼喊，瞬間便止住了正在蔓延的騷亂。

軍士們趁著眾人發愣，如狼似虎的撲了上去，將那幾個渾水摸魚摸的最爽的扒手癡漢拽了出來。

當然，路上沒少明裡暗裡的拳腳相向，那些受害者看了，紛紛叫好。

“爾等猥褻婦女，偷盜錢財，且去衛所衙門走一趟吧。”將官冷哼一聲，朗聲道:“諸位且繼續觀賽，有我等在，無需怕那群潑皮無賴。”

親兵們大聲複述主將的話。

百姓們聞言，交口稱讚，又扭頭看馬球去了。

“誰導致的騷亂?”將官十分不悅，這要是出了後世那等接連反應，發生踩踏事故，當先問責的便是他！

“貌似是……章佐和他的家丁。”

一個軍士湊近了小聲說道。

“哦。”將官哦了一聲，眉頭輕皺，沒了下文。

另一邊，灰溜溜走出人群的章佐和柳升一行人有些狼狽，柳升臉上滿是懊惱，章佐臉上全是自責。

“大公子居然不在！”

“萬幸有軍隊鎮場，若有百姓罹難，輔之責、之過也！”

柳升看著自責不已的章佐，心中震撼。

如果這是真情流露，那麽說明此人受到的教育與那群士族不同，很重視百姓。

如果是裝的，那就更可怕了……這得多深的城府，多快的反應。

除非裝到骨子裡，可那跟真的也沒區別了。

柳升開始反思自己，他是後世之人，雖然穿越者該有驕傲，但這種驕傲不應該面對和他完全算是一個階級的黎庶們。

這種驕傲應該去蔑視皇權，不屑勳貴，隻對立功名，取富貴的史詩大事動容。

嗯，最多最多，也會因絕色佳人動容。

咳咳。

本以為已經接受了穿越的現實，現在看來還是欠點，連這個都沒關注，哎，以後要多注意。

不能蔑視人權人命，不然我也會跟那群所謂的上位者一樣，把自己看成神明，把百姓看作韭菜、草芥。

哪怕未來身居高位，也得牢記此事，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砥礪前行，方得始終。

這邊柳升正在思維發散，告誡自己，那邊章佐已經下定決心，他握住柳升的胳膊，鄭重道:“子漸，隨我去見鎮守此處的將軍，我等給他填了麻煩，還需當面請罪才是。”

請罪的話說不定會錯過見朱承瑾，可不請罪估摸著自己會被秋後算帳，你章佐倒是沒啥大事。

可是自己前程固然重要，百姓的安危也不輕啊！

再說了，要是事後因此事被罰，再怎麽討得朱承瑾歡心，憫民的他，應該也不會再高看自己。

“好！”柳升一咬牙，重重點頭，“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敢作敢當，不然就不算好漢！”

言辭鑿鑿，擲地有聲。

說乾就乾，章佐考慮周到，先是讓幾個家丁在原地觀賽，手癢了可以去陪朱承昫打，不用陪同。

以免造成人多勢眾，以勢壓人的情況，帶那麽多軍中好手去，人家親兵要是因職責所在，徑直a上來，那可就不妙了。

“大郎君，可是……”

一個家丁欲言又止。

“可是什麽，你們忘了這是哪?濼邑都司的核心，歷城縣！這裡要是有危險，國公爺會派兩位公子過來?爾等放心便是。”

“其他幾位叔叔也在此處，二位叔叔可以去找他們，升在此別過了。”

“郎君且去。”

“郎君莫忘回邸，明日一早還有操練。”

“知道了。”

二人與家丁匆匆而別，走出人群，複行數十步，得見一將官立於木台，環視人物，威風凜凜。

“止步！”

再行數步，厲喝傳出，駐守軍士紛紛立地生根，拒馬步扎好，兩米有余的花槍直指柳升章佐。

“還望通報一下，歷城衛百戶官柳升、齊河衛百戶官章佐，求見大人。”

“因何故?”

“是為請罪而來。”柳升淡然自若，實際上是學小鮮肉的面癱臉。

“匆忙之下，未負荊棘，還望見諒。”章佐一臉誠懇，言語之間，滿是真摯，奈何眼前軍士面無表情，沒有半分動容。

“待某通報一下。”一軍士頷首收槍，轉身便走，卻是稟報將官去了。

其余軍士讓開道路，槍尖指向卻連倏忽都未更易過。

靜等了片刻，見那軍士抱拳稟報，見那將官微笑頷首。

軍士疾步而歸，拿起長槍，讓開道路說道:“大人說你們可以過去了。”

跨！

整齊劃一的邁步，與甲葉摩擦的聲音響起，軍士們讓出了一條三人通行的小路，路盡頭，那將官走下高台，負手含笑，好似長槍，挺身而立。

“標下柳升，見過唐指揮使！”

柳升雙眸瞪大，原主的記憶讓他知道，眼前之人是誰。

歷城衛指揮使——唐昀。

他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

指揮同知、指揮僉事說是與指揮使共掌一衛，實際上一個從三品，一個正四品，比正三品的指揮使差著位階。

和平之時，倆人連起來倒是能壓一壓指揮使，可是這裡是都司，軍管軍治的都司，不設縣令，隻設置指揮使，一切為戰爭服務的都司。

“齊河衛百戶章佐，見過唐指揮使。”

章佐一板一眼的行禮，態度不卑不亢。

他爹章鈺雖然只是一個指揮僉事，但是之前擔任過北乾的樞密知院，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隻給個僉事的職位，不過是壓住那些不好的聲音罷了。

只差一個立功的機會，便能一飛衝天。有時候一些規矩不是沒由來的，

降將貿然身居高位，其他人會不滿。那一個蘿卜一個坑，上面的人高升或者被貶了，下面的都可以再進一步，突然空降一個上司，還是特娘的是個降將，誰服?

但是為了安撫降將，職位也不能太低，指揮僉事就正正好好。

先讓降將在一個配不上他才能的位子上磨一磨，看看他的性子，然後有功勞了再簡拔。這麽一來，大家都服氣，降將也不惶恐，簡拔他的人呢，更是可以得個知遇之恩的好處，可謂是一石三鳥了。

雖然章佐不喜歡頂著誰誰的兒子行事，但是有時候，人家可能真因為這件事高看你一眼，起碼會舍得跟你說話，而不是晾在一旁，半晌不管。

“章佐，章鈺的兒子?”

唐昀捋了捋須子，饒有興趣的看著章佐，“你父親可是大才槃槃， uukanshu就等著高升了。怎麽，這是給他闖了什麽禍事?”

“方才……導致百姓慌亂，乃我一人之過，還請大人責罰。”

章佐快速的敘述了一下自己惹禍的經過，半句沒提柳升的事，接著躬身作揖

柳升頓時大受感動，他知道，章佐自己擔責是怕他柳升錯過見朱承瑾的機會。

可是沒你的引薦，我可能都靠近不了朱承瑾三丈以內吧?

而且人家真就沒看見引起騷亂的人還有我?

嗯……雖然有點憨，也有可能是在演，但這情他得領，他也不會回避責罰，

你足夠仁，我不能不義。

“文弼兄休得如此，該罰便罰！”柳升一擺手，正氣凜然的說道:“引起百姓騷亂，致使潑皮渾水摸魚，猥褻婦女，偷盜錢財，這罪名，也有我的一份。還請大人秉公執法！”

言罷，長揖到地。

“都給我拔起來！”

唐昀哭笑不得，怎麽著，在正三品大員眼巴前來這一套，看不起誰呢?

“唯！”×2

二人應聲起身，昂首挺胸，看著十分欠揍。

“介於未引起嚴重後果，權且記下十鞭，給你們長長記性。”唐昀嚴肅的說完，剛硬的面容松軟了些許，“今日端午佳節，就不打了，明日再說，滾吧！”

“多謝大人！”

柳升章佐對視一眼，異口同聲，抱拳躬身。

前者暗自松了口氣，後者卻還知道正事，他直起身，問出了二人都在好奇的一件事。

“敢問大人，”章佐抱拳，“大公子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