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兩旁的樹木銀裝素裹,一陣寒風吹來,樹木微微抖動,原本白色的外衣褪去大半,露出裡邊的幾抹綠意。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斑駁的光影映照在路面上。雪地上的空氣清新,還帶著幾絲清冷,讓人不自覺地吸溜吸溜鼻子。
今日崇禎八年農歷正月十三。
史書上記載,高迎祥等人就在最近幾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擊鳳陽。
鳳陽乃是老朱的龍興之地,故不設城牆。
彼時的鳳陽,在那些個起義軍眼中,就好似一具脫光了衣服的妙曼女子,毫無半點遮掩。
兩萬的起義軍就好似兩萬頭猛獸一般,撕裂著這座城市。
掃地王張一川覺得不過癮,帶兵闖入老朱家的祖墳,連帶著刨了崇禎的祖墳。
自此,朝野震動。
南方的士大夫們,總算開始意識到,戰火已經燒到了南方。
大明再也難尋淨土。
“亂吧,亂吧,腐朽的王朝終歸會湮滅在歷史的洪流之中。”一處山坡,左夢庚吹著風,望著山下的風景,低喃出聲。
天下越亂,就越不會有人注意到他這個小嘍囉。
“夫君,你快下來吧,上邊風大,千萬別凍著了。”沉吟間,一道悅耳的女聲陡然響起。
他轉頭看去。
侯玉珠正站在山腳,揮舞著玉手。
左夢庚朝他一笑,站起身子拍了拍屁股,邁步往山下奔去。
行至侯玉珠身前,他伸手大手,攀上侯玉珠腰肢,一下將其抱起,責備道:
“不是讓你呆在馬車中嗎?天這麽冷,你這小身子骨,還敢跑出來,萬一凍壞了,我得多心疼?”
侯玉珠心中一甜,笑嘻嘻地說:“我可不怕,大不了你就守著我唄。”
左夢庚將其松開,拽起她凍得發紅的小手,連連哈氣。白色的熱氣夾雜著些許濕潤,灑落她的纖細手指,暖得她心頭一顫。
“夫君,你真好。”
“我是你夫君,我不對你好,誰對你好?”左夢庚笑著回道。
忽然,一道清脆的女聲從遠處響起:“好了,好了,快來吃飯吧。”
二人瞬間松開彼此,相視一笑,往營地的放向奔去。
...
崇禎八年正月十五。
安徽,鳳陽。
這日剛一入夜,整座城池就燃起了燈火,一盞、兩盞...,環繞著城池,變成一條蜿蜒的火龍,將整座城池映照得宛如白晝。
跳動的燈火,就好似天上的星光一般,閃閃發光。若是從上方俯瞰整座鳳陽城,就好似天上的銀河落入人間。
街邊的青樓裡,身材妖嬈的舞女面容含笑,扭動纖細腰肢。
伴隨著一陣陣呼喊聲,節日的氣氛越發濃烈。
今日是崇禎八年的元宵節,哪怕是大災之年,南方的百姓們依舊三五成群,走上街道,緊緊抓住這短暫的幸福。
對於南方的百姓來說,戰爭離他們太遙遠了。
打仗?建奴?
那不都是北方人的事情,關我們南方什麽事情。
不止老百姓這麽想,就連官員們也皆是如此。
位於鳳陽城中的一處青樓內,幾名達官貴人圍坐一團。
坐在首位的是中都鎮守太監揚澤,在其兩側,分別是中都留守朱國相,以及鳳陽知府顏容暄。再往下,則是些楊澤的一些親信。
此刻,除卻楊澤之外,他們的目光無一例外,全都盯著場中的幾名貌美舞女。
恨不得要將其吞入腹中。
楊澤將眾人目光盡收眼底,陰陽怪氣道:“楊巡撫去哪了,咱家不是說了嗎?今日元宵佳節,一同在春雲樓聚一聚,這巡撫大人真是好大的架子啊,咱家請都請都不來。”
聞言,眾人皆是一顫,紛紛壓低目光。
按大明的制度來說,鎮守太監的地位極高。
乃是地方上名副其實的一把手。
但巡撫乃是中央外派,同樣代替天子狩天。
楊一鵬乃是兵部左侍郎兼右僉都禦史,總督漕運,巡撫江北四府。
地位絲毫不比楊澤差。
再加之他不喜歡宦官,因此早早就去了淮安。
楊一鵬雖然硬氣,但顏容暄卻是不敢。
只見他一步向前,笑著開口解釋道:“楊侍郎老友有疾,他心急如焚,趕往淮安探望,臨行前還交代下官,一定要和公公說一聲。”
“沒成想,下官一忙,竟忘了此事。”
“是嗎?”
楊澤冷笑著反問道。
不過,既然已經有了台階,他就順坡下,“既然楊巡撫有事,那咱家也不勉強,咱們接著奏樂,接著舞。”
“公公英明!”眾人相視一笑,齊聲喝道。
靡靡之音再度奏響,酒過三巡後,在場官員醜態頻現,惹得楊澤一陣鄙夷。
時間很快來到後半夜,燈火也熄滅了許多。
長街上開始變得冷清起來。
“賊軍來了,賊軍來了...”
忽然,一道淒慘的聲音撕裂夜空,宛如驚雷,在夜色下炸響開來。
在場官員迷迷糊糊,恢復幾分清醒,爭先恐後地探出腦袋往外看去。
外邊火光大作。
一個手持鋼刀,面目猙獰的壯漢,湧入城中。
“完了,完了,賊軍...賊軍來了!”
“快跑吧,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天殺的賊軍,他們怎麽敢...怎麽敢來鳳陽的,啊!!”
樓上官員亂作一團,嘶吼著下邊跑去。
楊澤瞪大雙眼,厲聲咆哮道:“不準跑,國朝養士二百余載,仗義死節就在今日。我楊澤今日與賊軍死戰到底!”
鳳陽城破,他身為鎮守太監,肯定難逃一死。
與其這樣,倒不如放手一搏!
他咬著牙掃了一眼,喝道:“朱國相,你身為皇親,自當以身作則。咱家命你,即可回營調本部兵馬,與賊軍死戰,等候援軍!”
“末將領命!”人群中一名壯碩漢子,恭聲應道。
“顏容暄,你速去衙門,封好府庫。”
“是。”
“張軒,你突圍率五百人馬突圍出去,速去周邊州府求援。”
“李志...”
伴隨著一聲聲命令下達,在場官員總算是穩定下來。
待下達完最後一條命令,楊澤就好像被抽空了渾身力氣一般,癱坐在座位上。
一摸後背,那裡早已被汗水打濕。
只要他撐住,撐住兩天時間,到時候朝廷的大軍就會馳援。
那時候,他不但沒有罪,反而會有大大的獎賞。
只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
鳳陽兵的戰鬥力實在是太差了。
中都留守朱國相,領自己部眾和賊軍展開殘酷的巷戰,親冒箭矢,連斬殺二十七人,最終力竭而亡。鳳陽衛指揮使包文達身負箭傷,陷入賊軍,生死不知。
張獻忠的部下迅速清理掉城中守軍,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他們打砸商鋪, 搶奪財物,強奸婦女。
一道道淒慘的叫聲,夾雜著狂笑,回蕩夜空,顯得格外的滲人。
曾經的繁華商業街區,現在已成為一片廢墟,煙塵滾滾,瓦礫遍地。在一片廢墟上,一位老者眼含淚水,默默地看著自己的家園被摧毀。
他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悲痛和憤怒,指著一名起義軍怒斥道:“你們不是號稱起義軍嗎?不是號稱幫助咱們老百姓的嗎?”
“土匪...比土匪都不如,老夫和你們這幫畜生,老夫和你們拚了!”
說著,他彎腰撿起一塊石頭,大吼著朝一名起義軍衝去。
那人眼皮都沒抬,一刀掠過老者脖頸。
一顆張大嘴邊的腦袋飛向空中。
老者身軀慢慢往後傾倒,腥紅的鮮血順著斷頸出流淌而出。
鮮血匯聚成河流,漫過那人鞋底。
“不知死活。”
鄙夷地罵了句老頭,他抬起鋼刀,繼續加入到搶奪的隊列中。
殺戮持續到天明時分。
原本繁華的中都,隱約成了一座鬼城。
大街上隨從可見殘肢斷腿,以及各種裸露著身子的女人,低聲嚎哭。
一名身穿鎧甲,腰掛長刀的青年將軍在眾人的簇擁下,邁步而來。
青年約莫三十歲出頭,個子很高、狀貌魁偉、長眉豎立、臉有微麻。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八大王張獻忠。
他瞥了眼四周部下,抽出手中長刀,大聲咆哮道:“三日後封刀!”
聞言,在場起義軍猶如打了雞血,嘶吼著就往城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