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衛所附近的軍戶拖家帶口,從村落走出,最終往衛所的耕田處匯聚。
霎時間,小道上人頭攢動,宛如長蛇,蜿蜒著往前蠕動。
行進途中,一名瘦弱漢子抱怨道:“大清早的,也不知道這新來的上官發了什麽瘋,就把咱們叫起來。這天色,在被窩裡睡著多舒服的。”
“孫二狗,你這個爛慫貨,就知道睡睡睡,老娘遲早被你給氣死!”一旁的農婦瞪大眼睛,指著漢子就破口大罵。
“哈哈哈...伢妹子,要是二狗不行,你跟哥哥過唄,哥哥保證喂飽你的上面,也喂飽的你的下面。”
一名壯漢笑著打趣道。
此話一出,那農婦與瘦弱漢子皆是臉色一紅。
怒喝著反駁道:“去去去...這是我們家自己的事情,輪得到你說東道西的,要喂,喂你自家娘們去。我可是聽你媳婦說了,別看你壯實,其實在床上,也就是哼哼唧唧兩下就完事。”
那壯漢見被揭了老底,鐵青著臉,低聳腦袋,快步往後退去。
“哈哈哈...”眾人笑得前仰後合,用看小醜的目光看向那壯漢。
經過這個小插曲,隊伍的氣氛變得活躍。
一路上,軍戶們說說笑笑,順著田間小路就來到的耕地一側。
那裡,左夢庚等人早早在此等候。
左夢庚轉動眸子,掃了一眼到此的百姓,不自覺微微點頭。
“將軍,咱們衛所一共一千多戶,兩千多人。其中男丁八百一九人,青壯年七百零五人,全都在這了。”瞥了眼左夢庚,楊有財掏出花名冊,一一介紹起來。
“嗯,我知道了。”
左夢庚點了點頭,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一步邁上高台。
略微停頓片刻,他指著那片地,對台下衣衫襤褸的軍戶說:“這些土地都是衛所裡邊的,本該交由你們耕種,今日本將就做一回主,把這些土地交由你們耕種。”
此話一出,瞬間在台下引起一陣騷動。
“給我們種?這不是黃老爺的地嗎,誰人敢種?”
“這新來的當官的,真是壞得流膿,想害死我們,就直說,何必用這種下作手段。”
“我看這新將軍怪年輕的,應該不像是那種壞人。”
“呵...我看就是人模狗樣,心理邊憋著一肚子壞水呢。咱們若是敢拿黃老爺的地,日後他拍拍屁股走人,咱們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
眾軍戶面面相覷,只是低聲議論,卻是無一人敢向前。
黃天淫威果然夠甚。
心中暗自腹誹一句,左夢庚陰沉著臉問:“怎麽?你們害怕了?”
人群中立刻有一道聲音響起:“怎能不怕!上次有人不小心越過了黃老爺家中的地,結果被他的打手打了個半死。”
左夢庚啞然失笑。
他朝裡邊喊道:“是好漢就出來說話,別像個娘們似的,畏畏縮縮。”
“怕你不成?!”
一名青年擠出人群,滿是憤怒地看向左夢庚。
左夢庚粗略打量一眼那青年。
皮膚略顯黝黑,身高七尺五,裡邊穿著一件洗得漿白的短卦,五官堅毅,眉宇之間透著狠辣。下邊則是一雙粗布長褲,補丁密布。
“你叫什麽名字?”
左夢庚笑著問。
“楊勇!”
那漢子冷聲回道。
左夢庚問:“我看你也是一條漢子,結果混得婆姨都吃不跑,就不想著帶婆姨過上好日子?”
楊勇揚起脖頸說:“想,怎麽不想!光想有用嗎?朝廷不發軍餉,土地也被旁人佔了去,這世道就是不叫咱窮人活!”
“現在有一條活路,擺在你面前。”左夢庚指了前方的土地說:“我給你一炷香的功夫,你拿著這四根木棍,給我去田間跑,跑得了多大,這土地就是你的。”
“咕嚕...”
楊勇吞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去接。
左夢庚眸子掠過寒光,冷笑道:“怎麽?慫了?看來你這輩子就是活該被人踩在腳下,一輩子給人當牛做馬的命,別人都騎到你腦袋上拉屎了,你還想著忍。”
低沉的聲音,順著空氣傳遍曠野,重重捶打在眾人心上。
有人憤怒,滿腔怒火地捏緊了拳頭,有人則是低著頭默默不語。但卻是沒有一人敢於站出來,接過左夢庚手中的木棍。
左夢庚長歎一聲,再度將目光移到楊勇身上,問道:“敢不敢?這可是你這輩子翻身的唯一機會。”
楊勇目光躲閃,嘴唇微顫,看向左夢庚的目光,寫滿了複雜之色。
他有婆姨,還有孩子。
要是這些人真的一走了之,等待自己的將是最為瘋狂的報復。
見他還在猶豫,左夢庚拍著胸脯保證:“你隻管去,我左夢庚別的不敢保證,憑我麾下這兩百虎賁,護你一家周全絕無問題。”
楊勇一咬牙,伸出大手自左夢庚懷中搶過木棍:“我幹了!人死卵朝天,不死就過年。老子不想窩窩囊囊過這一輩子。”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顫,一臉驚愕的看向楊勇。
楊勇麻溜地挽起褲腳,俯下身子,目光死死盯著靠近溪流的水田。
恨不得要將其融化。
待左夢庚點燃香火,他重重一蹬地,拿起目光化作彈簧奔了出去。
他就好似一條獵犬,迅速穿過小道,直撲土地肥沃的上等土地。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望著近在咫尺的水田,他呼吸急促,迅速在一角插下木棍。
緊接著,
立刻馬不停地跑向另外一側。
如此往複兩次。
他隻覺一顆心臟都快要跳了出來,狂奔下,接連灌了兩口冷氣。
肺部傳來刺痛。
顧不及疼痛,他紅著眼加快腳下步子。
這以後就是他的土地了,這以後就是他家的土地了。這種以往只在夢中出現的場景,如今卻闖入了現實。
楊勇隻覺渾身滾燙,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一般。
他忘情地奔跑,肆意發泄起壓抑,直讓田埂上的左夢庚等人看得愣神。
待香火燃盡,楊勇將最後一根木棍插下。
這一刹那,他就好似被抽走了全身力氣一般,跌坐在河邊,大口喘起白氣。
左夢庚也不含糊,叫來楊有財吩咐道:“去,讓人把那塊地測量好,開春後,交由楊勇一家耕種。”
楊有財點點頭,立刻帶著幾個小卒上前。
經過測量,足足有八畝土地。
這下,圍觀的軍戶瞬間傻了眼。
“真...真給啊?”
一人顫顫巍巍地說。
另外一人搭話道:“我看八成是,沒看到楊勇那小子都按手印了麽?”
一人吐了吐舌頭,怪叫道:“乖乖,這下咱們總算是遇到了一個好官了,走走走...咱們也去搶土地去。”
“去晚了,可就沒機會了。”
左夢庚笑了笑,給每人分發了四根木棍,朗聲宣布道:“記住,誰先把這木棍插在田間,那就是誰的。一旦有人插過後,其余人不準再搶,否則一律取消資格。”
“還有一點給我記清楚了,土地暫時是衛所的,只是借給你們耕種,可不許你們自己隨便買賣。”
眾人面面相覷,連連點頭道:“我等知道。”
左夢庚瞥了眼躍躍欲試的莊戶,先命令手下軍士站立到田間維持秩序,隨後方才大吼道:“開始!”
頃刻間,原本一字排開的軍戶,宛如餓虎撲食一般,湧入田間。有人速度快,下了田埂就直奔那上好的水田而去。
有人也不挑食,跑到一半,就自顧自地插上小木棍,也算了事。
望著這場景,左夢庚長松口氣,朝一旁的楊有財說道:“你看,這不就是成了嗎?”
這才哪到哪啊。
楊有財苦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