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一月前那場突如其來的巨變,天師道天師,太尉張魯,和大儒,大鴻臚脂習被天子當堂賜死,太學裡就再也沒有正經上過一堂課。
隨著上舍生張廣、張永、張表、鍾毓、閻璞等人因為受到父輩牽連的緣故捉拿下獄,學生們便推舉楊儀、王肅、蔣琬為首,宣布罷課。
他們還組織起來積極上書情願,要求天子收回成命,釋放被押官員,召丞相賈成進京執掌朝綱,懲治奸佞。
可惜,換來的卻是朝廷派來大量差役入駐太學,把各舍住宿全部控制起來,不許學生們隨意走動串聯。
好在朝廷還要點臉面,沒有像軍校那邊直接派遣部隊過來。差役們也只是攜帶了水火棍,並沒有帶來刀槍等製式武器。
上舍宿舍,楊儀神色嚴肅的對蔣琬道:“今上受奸臣蒙蔽,定丞相為謀逆,大興冤獄擅殺大臣。公琰,我太學生乃國之未來,天下學子表率,決不能坐視朝廷陷入崎道。我想我們聯名上書還不夠,必須一起去漢安殿外扣闕。”
蔣琬為難道:“太學上中下加上外舍,二十幾個宿舍區都有差役看守。咱們只能串聯本院百余上舍學生,其余舍區去都去不了,如何聯絡他們一起扣闕?”
“哼!區區差役何所懼哉!我們百余人一同衝出去,我不信那些賤役敢動手。”
楊儀性格剛烈,根本不把院外看守差役放在眼裡。
“威公兄切莫魯莽行事,這些差役可不是尋常鄭都府衙裡的地方官差。小弟聽說他們都是從少府派來,以前監督罪囚開礦的,手底下頗有些狠辣手段。”
蔣琬連忙勸阻。
他做事穩重,喜歡深思熟慮之後才下決定。
自從這些面目凶狠的陌生差役進入太學,他就覺得不妙,便暗中多方打聽。
沒過多久,他便知道這些差役是少府孔融從礦區調來,用來隔離監視他們這些太學生,防止他們有所異動的。
“做大事者何懼犧牲!”楊儀覺得蔣琬過於謹慎,憤憤道:“天子昏聵,奸佞當道,正是我輩太學生以胸中熱血諫軒轅之時,何須畏首畏尾!”
蔣琬還待再勸,就見王肅碰的一聲撞開房門,激憤的說道:“二位兄長聽說了嗎,今上以劉季玉為太學祭酒,震撫太學。”
“什麽?劉璋這個蛇鼠兩端的叛徒,還有臉來太學任祭酒?”
楊儀勃然大怒,氣的雙手連連拍擊身前書桌。
先前朝中巨變,太尉張魯和大鴻臚脂習當場賜死,所有親近丞相賈成還有賈成提拔起來的官員一律視為同黨統統下獄。
作為最早追隨賈成,而且官職最高的劉璋,就成了太學生們眼裡最大的主心骨。
盡管劉璋入獄,太學生們便發動各種關系進入天牢探望劉璋,試圖在他這裡得到進一步指示,好與奸佞鬥爭,對天子劉協施壓。
哪知道沒過幾天,劉璋居然出獄了,還官複原職。
他們還以為天子回心轉意,誰知又傳來消息,說劉璋在獄中上書悔過,指控丞相賈成謀逆,這才得到天子寬恕官複原職。
這種無恥的行為,讓太學生極度憤怒,紛紛怒吼著要去劉璋府中質問劉璋。
有的甚至秘密籌劃刺殺劉璋,除去背叛丞相的叛徒。
可惜還沒等他們行動,大批差役就進入太學,控制住了太學各院,把他們分割看守起來。
王肅年紀不大,不過他膽略智計不凡,見楊儀、蔣琬發怒,卻呵呵笑了起來。
“劉璋就任太學祭酒,乃是我太學蒙羞之事,子雍為何還要發笑?”蔣琬有些不滿的說道。
王肅擺擺手:“小弟聽門口差役議論,說劉璋明日上午來太學就任,還要召集所有學生訓話。二位兄長,這難道不是一個手刃奸賊的天大良機嗎?”
“什麽?劉璋明日要當眾訓話?”
楊儀頓時跳了起來,咬牙道:“某正愁困於鬥室,沒有機會代表太學生為丞相鳴冤發聲。劉璋來的正好,就用他的血昭告天下,這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任何人都不能顛倒黑白,肆意踐踏的。”
“威公兄莫急,小弟已經使錢買通了院外幾個差役,今晚便可假扮差役前往別的宿舍聯絡同志,商議明日刺殺劉璋之事。”
楊儀與蔣琬相視大喜:“有子雍籌謀,何愁大事不成!”
第二日一早,果然各院差役叫起所有太學生前往操場列隊恭候新任太學祭酒劉璋。
大家便穿戴整齊,在各舍錄事帶領下前往操場各自區域。
只是與以往不同的是,在出宿舍大院之前,還要過一道搜身的程序,連記錄文字的刻筆刀都不許攜帶。
雖然大家都不免怨聲載道一番,但過程總算還比較順利,拖拖拉拉一個時辰後,近三千太學生便盡數列隊完畢。
很快,鑼鼓開道,百余名軍卒差役簇擁著一員紫袍官員進了操場,來到檢閱台上。
隨後,署理校務的博士孟光做了開場白,無非是說現在乃非常之時,太學生們不要過多參與朝中大事,早日停止罷課為要。
然後介紹了唯一的紫袍官員,正是治粟內史,如今兼任太學祭酒的劉璋劉季玉。
最後他躬身請新任祭酒劉璋給學生訓話。
劉璋輕咳一聲,洋洋灑灑的說了起來。
估計心中仍有愧疚還是其他情緒,劉璋並沒有說朝中發生的那件大事,反而很是卑微的請求太學生們莫要衝動行事,多觀察,多看看,等日後自有分曉。
他著重的要求學生們不要浪費青春,多鑽研儒家聖典,將來學成之後報效朝廷等等。
看著底下聽得懨懨欲睡的太學生們,劉璋黯然歎息,隨口問道:“諸生可有對本官所言之事提出建議、要求,本官在此洗耳恭聽。”
一般情況下,劉璋這句話說完,便是表示結束訓話,大家各自散去的意思,很少有人會當著幾千人的面越級對話一校祭酒。
劉璋也是隨口一問,便準備轉身下台了。
“稟祭酒,學生上舍楊儀有話說!”一個面容黝黑的年輕學生高聲叫道。
差役們一陣緊張,紛紛面容不善的盯著這個站在學生最前面的年輕人。
司業鄭眾喝道:“楊儀,莫要亂生枝節,有話與你們錄事說!”
楊儀面露嘲弄之色:“司業這是甚話,祭酒適才有言,諸生可當面提建議、要求。難道學生不是諸生之一?還是祭酒之言只是敷衍學生?”
鄭眾臉色頓時陰沉下來:“放肆!”
“鄭司業且慢,”劉璋伸手一擺,“這位楊儀同學上來說話。”
“祭酒不知,這楊儀頗有些刺頭,恐對祭酒不利。”鄭眾連忙輕聲解釋。
劉璋新來的不知道,他主管教務,當然清楚這楊儀可是學生們的帶頭人物之一,在太學活躍的很,還是丞相賈成的狂熱崇拜者。
雖說來到操場之前都經過了搜身,不可能懷藏凶器。但楊儀口才很是出眾,若是當著數千人的面對祭酒和朝廷出言不遜,傷了祭酒的臉面也不是啥好事。
只不過不知怎麽的,劉璋並沒有接受鄭眾勸說,肅然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道:“聽聽無妨,讓他上來便是。”
鄭眾無奈,隻好瞪了楊儀一眼,示意他不要出言過份。
楊儀嘿嘿一笑,從容上台,走到離劉璋五步距離拱手行禮。
“學生聽說劉祭酒精於農桑,學生也頗有研究,近日學生發現有一物可......”
楊儀似乎一口氣沒有接上,聲音含糊起來。
劉璋和旁邊眾人一開始還以為楊儀要說天子對付丞相賈成之事,還有些警惕。
但聽到楊儀並非言及政務,反而說的是他最感興趣的農桑學問,劉璋便放下了防備。
只是楊儀最後幾句說的含糊,劉璋不由自主的上前幾步,問道:“楊同學說的清楚些。”
楊儀深吸一口氣,突然伸手從發髻上拔出一根磨的尖尖的銀簪,上前一步,左手揪住劉璋衣領,右手掄圓了奮力一刺。
銀簪劃過一道閃光,“噗嗤”破開劉璋氣管,深深扎進脖子裡。
劉璋伸手捂住喉嚨,“赫赫”用力呼吸,卻吸不進一口空氣,“噗通”倒在地上不停掙扎。面色立時變得青紫,眼見回天乏術了。
楊儀伸手拔出銀簪,準備再刺下去。
周邊太學官員和侍衛已經從震驚中反應過來,一個侍衛來不及拔刀,情急之下低頭撞向楊儀。
楊儀猝不及防,被侍衛頭上鐵盔撞在臉部,仰天倒地。
他張口吐出幾顆帶血門牙,哈哈大笑,狀若瘋狂的叫道:“今日楊儀手刃奸賊劉璋!”
在他大笑聲中,無數侍衛蜂擁而上,刀槍棍棒鋪天蓋地落在他身上,頓時將他斬成肉泥。
歷史上蜀漢四大名相之一的楊儀便一命嗚呼,用一種極其剛烈的方式退出了歷史舞台。
但他必將名垂青史,遠比真實歷史上毀譽參半的名聲要好的多。
見到這一幕,台下三千太學生頓時激起了血性,蔣琬振臂高呼:“劉璋助紂為虐死不足惜!台上這些奸賊殺害楊威公,我們要為他報仇!”
學生們潮水般湧上檢閱台,頓時百余名侍衛差役和十幾個太學博士、司業等官員淹沒在人潮中,很快便沒了聲息。
憤怒的人群轉而攻擊周圍維持持續的少府差役。
這些少府差役人數其實並不多,也就三五百人。只是先前行動迅速,加上布置得當,還有他們一直在礦區監管罪囚,每個人都有一股凶狠之氣。
所以才能夠暫時震懾住學生,讓他們不敢異動。
然而楊儀奮不顧身的當中刺殺劉璋,並且慘死在台上,便立時將他們的血性激發出來。
這些太學生可不是後世人以為的文弱書生,漢朝本就尚武,追求的是出將入相,凡讀書士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武藝。
新朝太學更勝,賈成一直強調德智體全面發展,騎射是必備課程。
三千太學生其實就是三千學問出眾的士兵,即便是空手,擊敗個差役如何是他們的對手。
況且劉協為了自己的名聲,不敢逼迫過甚,差役們手裡只有棍棒,殺傷力不夠。
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差役們就抵擋不住學生的衝擊,丟下手中棍棒狼狽逃出太學。
於是學生們很快將太學完全佔據,他們以舍為單位,推舉各舍有威望的學生為首領,割下劉璋首級,關押殘存教授、博士、助教、學丞、錄事等效忠劉協的老師、官員。
反正先前巨變中,凡是同情支持賈成的教授、老師們早就被下獄了,留在太學裡的都是些仇視賈成的頑固分子和宣稱中立的軟骨頭。
有些比較正值的教授、老師早就辭職不幹了,死在檢閱台上的沒一個無辜者。
他們挑著劉璋首級,抬著楊儀屍體,浩浩蕩蕩前往皇宮準備叩厥面見劉協。
劉協聞訊大驚,立刻令車騎將軍董承率領新建北軍出兵阻止太學生扣闕。
臨行之際,劉協千叮嚀萬囑咐,要求董承只要驅趕太學生回太學,抓捕首腦,務必不能造成大規模流血衝突。
但是他忘了董承當初可是西涼軍體系,本就是個暴虐的貨色。
一開始他確實想照著劉協的命令行事,但他哪裡說得過引經據典的太學生。
幾句話下來,便惱羞成怒, 下令部下動手斬殺一部分人殺雞儆猴,震懾學生們。
誰都知道,這樣的場面下,一旦有一方動手,那誰都難以控制局勢了。
很快,便從小規模衝突演變成一場混戰。
學生們手中大多只有棍棒,沒有殺傷性武器,漸漸支持不住,演變成一場單邊倒的屠殺。
等到學生們被北軍衝散,逃回太學時,董承才清醒過來,下令停止殺戮。
這時候太學生已經死傷七八百,形勢異常嚴重了。
要知道太學生基本上都是新朝各地品學兼優的少年精英,其中只有少部分出身寒門百姓,大多都是新朝官員和各地豪門世家子弟。
董承顧頭不顧腦的一通亂殺,殺害的幾乎都是新朝官宦豪門子弟,就連朝中忠於劉協的官員,都有家族子弟參與其中。
一時間朝野震動,豪門大家戶戶高掛白皤,嚎哭之聲遍布鄭都,無數官員上書嚴懲禍首董承。
劉協聞訊大為震怒,據說當天宮中咆哮不斷,無數珍貴瓷器被摔的粉碎。
之後劉協一面下詔安撫太學諸生,雖然還是派兵圍困太學,但派出大量醫匠進入太學救治學生,糧食等日用物資供應不絕。
另一面,他下詔免去董承一應官職爵祿,怕老丈人董承被憤怒的官員豪族派人刺殺,不得不將他收押天牢以候處置。
正當他在皇宮中焦頭爛額應付太學之變的後續那些破事之際,一支部隊悄然翻過崇山峻嶺,出現在定軍山西側的高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