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江晚都懶得出宮。
如今一瞧,發現周圍的店鋪換了好幾遍,竟有些不認識了。
酒樓最頂層,是裝飾豪華的包廂。
江晚和柳非月進去的時候,裡面還沒有人在。
江晚忐忑地坐下來。
她想開口詢問,可,又怕得到否定的消息,只能緊緊地攥緊手。
等了好一會,有腳步聲傳來。她猛地站起來,慌慌張張地跑到門口,打開門,看到一張充滿滄桑胡子邋遢的臉。
“千凝。”
“你見到我這麽激動嗎?”
“……”江晚的心一下子跌入深淵,她懨懨地回到桌邊,“原來是哥哥。”
江栩額角的青筋跳了好幾下。
“江晚,來,你給我解釋一下,這個原來是什麽意思?”
“你從翻雪城回來之後,算起來,咱們兄妹兩個五六年沒見了,見面之後不應該兩眼淚汪汪麽?”
“你這反應是什麽意思?”
江晚托著下巴,“江栩,你已經是大將軍,要不要這麽沒出息。”
“……”江栩咬牙。
“哥哥。”柳碧霄一襲白衣站在柳非月面前,“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麽……娘。”
柳非月笑了笑,“碧霄,你長大了。”
柳碧霄比從前更美更挺拔了。
在關外時間長了,臉頰上多了些許紅暈,好在皮膚還是跟從前一樣白皙,有了那抹紅,更顯得光彩照人。
“你們兩個風塵仆仆趕回來,一路辛苦了。”柳非月說。
“不辛苦不辛苦。”江栩坐下來,目光瞥向一旁的柳碧霄,臉頰微紅,“那什麽,大舅哥,我,我想帶碧霄回塗山家一趟。”
柳非月被這聲大舅哥震了一下。
“你們?”
柳碧霄以手捂臉,痛心疾首,“哥哥,我被這混帳給騙了。”
“這混帳說自己多麽多麽有錢,我一時鬼迷心竅答應了他。上了賊船,就再也下不來了。”
“所以,哥哥,你唯一的妹妹要成親了,你打算給我準備多少嫁妝?”
“……”江晚有些驚訝。
看不出來,江栩這小夥子還挺有前途,看起來不靠譜,竟真抱得美人歸。
她家哥哥,終於以二十七歲的高齡,娶到了媳婦。
老太爺老太太爹娘他們,得知這個消息之後,肯定會喜極而泣吧。
畢竟,跟他同齡的,別人家的孩子都十歲了。
“老太爺最近身子不好,你回去的時候多帶一些補品回去,好好請罪。”江晚說。
“江家已經辭了官,朝中只有你一人,爹爹可能會嘮叨,你只是聽著便好。”
“你若是回去,記得給凜兒買些東西,那小子現在不得了。”
“千凝。”江栩打斷她的絮叨。“大軍還沒到達京州城,我跟碧霄先回來,這幾天我不打算回江家。”他說。
“我想,去看看他。”
江晚愣了一會,低下頭,想要把姑蘇城已死的消息告訴他。
終究,無法開口。
“也好,你們若是沒住處,就住在皇宮附近的向暖閣吧。”
“不用。”江祤說。
“千凝你不用安排,我提前回來,是想見見你,見見他,帶碧霄在京州城逛逛。”
“那,都依你吧。”江晚精神狀態不太好。
簡單吃了一些東西之後,終於撐不住,與柳非月回到了皇宮。
酒樓裡,只剩下江栩和柳碧霄兩個人。
“呆子,你為什麽不告訴她?”柳碧霄歎了口氣。
江栩搖了搖頭,苦笑,“我無法證實消息的準確性,若是貿然告訴她,平白給了她希望,不更殘酷嗎?”
“碧霄,你,跟我去看看漁令吧。”他笑著說,“那家夥肯定在怪我。”
“我可是欠了他十幅畫。”
柳碧霄拍了拍他的肩膀,“千澄……”
姑蘇府,依然是當年的牌匾。
風吹雨打之後,牌匾已經很是陳舊,與這高門大院的房屋很不相配。
沒有守衛,也沒有小廝。
江栩走進去,沒有遭到阻攔。
進門之後,是一個大院子,大院子裡的桂花開得正好,香飄四溢。
一切,跟從前一樣。
他緊緊地攥著手,心中存了一線希望。或許,那個消息只是訛傳。
一定,只是謠傳。
他一步步往前走去,瞧見了那秋千架。
先前他醉酒,在秋千架上睡著,姑蘇城怕他著涼,明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硬生生將他抱到了海棠苑裡……
前方的海棠苑隱蔽又神秘,他總是疑心姑蘇城那貨偷偷藏了個小娘們。
再往前,便是存了很多很多書的書房,他偷偷將好些書挖空,放上了少兒不宜的連環畫,躲在窗邊瞧著姑蘇城翻閱那些連環畫羞紅了臉的窘態。
一晃經年。
一切,都還在。
他雙手微微顫抖。
那個消息,果然只是以訛傳訛吧
“漁令,你最最最要好的朋友來看你了,聽說你還是個老光棍,嘖,這下我可是捷足先登了。”江栩高喊了一聲,“你丫躲在了哪裡?”
“江將軍。”簡清商站在書房門口,“有失遠迎,還望多多包涵。”
“……”江栩挑眉,“你是誰?”
“簡清商。”簡清商說。
“哦,讓漁令,嗯,姑蘇城來見我。”江栩摸著下巴,“那家夥膽子大了,竟敢躲我。看我怎麽收拾他。”
“江將軍請隨我來。”簡清商捏著袖子,“姑蘇先生行動不便。”
江栩忐忑地跟著簡清商走到後院祠堂。
祠堂裡,正中央的位置,擺放著姑蘇城的牌位。
“這……”他雙手顫抖,“喂喂,你騙我的吧?”
“漁令……”
“你丫是不是想嚇唬嚇唬我?”
“我輸了,我被你嚇到了,你快些出來吧,我還欠你十幅畫,已經畫好了,想送給你。”
他說著,背過身去。
姑蘇城已死的消息,被江晚刻意瞞下來,他一直被蒙在鼓裡。
直到有幾個士兵探親回來,無意間說起京州城的大事。
他得到了姑蘇城已死的消息。
本以為,這只是一場誤會,姑蘇城那種狐狸,九條命的狐狸,怎麽可能會死?
如今,消息得到證實。
故人不在。
眼前,只有一面黑色的牌位,冰冷地訴說著,那個狐狸一般的男人已經消散在這個世上。
音容笑貌仍在眼前浮現,可他,卻永遠不在了。
“漁令……”他肩膀微微抖動。
他最好的朋友,不在了。
他連他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千澄。”柳碧霄拍了拍他。
江栩肩膀抖動得厲害。
他站在那,身體僵硬,許久,才機械地轉過身。
他拿了三炷香,點燃,插在牌位前的香爐裡。
“漁令,先前你教我讀書,讀到白樂天的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我不解其意,追問你時,你沉默不語。”
“如今我已經懂得。”現在的他,有些明了白樂天寫此詩的心境。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從前一別,只是一轉身,便成永別。
江栩深深鞠躬,許久,才黯然離開。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萬般寂寞。
這姑蘇府,他大概是不會再來了。
出了姑蘇府,江栩呼出一口氣,他雙手交叉放在腦後。
“呆子,你沒事吧?”柳碧霄有些擔心。
“我沒事,就是有些難過。”江栩說,“碧霄,我從小不學無術,在京州城一乾紈絝子弟中是反面教材。”
“我爹娘也對我很失望。紈絝子弟裡,他們表面上捧我,暗地裡卻看不起我。可,唯獨漁令不嫌我。”
“我沒什麽朋友,我爹娘也不準我參軍,我每天無所事事,很是苦惱。他算是我,唯一的能將心裡話說出來的摯友。”
“你說,一個好好的人,怎麽就去了?人真的好脆弱。”
“千澄,別多想了。我們這次回來還有好多事要做。”柳碧霄皺著眉頭。
“嗯,我知道。”
“碧霄,不管如何,我都要去看一下看。最近可有消息傳來?”江栩說。
柳碧霄歎了口氣。
江栩是個不靠譜的呆子。
這個呆子卻異常倔強。
“有。”柳碧霄說,“先前我們潛入到嵐都的人傳來密信,被邑嵐皇帝養在后宮的人,有七八分像失蹤許久的喻將軍。”
“密探找了機會,靠近了那個人,那個人樣貌清冷,聲音冰冷,對於他的詢問置之不理,表情冷漠。就算喊了喻辰宣的名字,他也沒反應。”
“哦?還有呢?”江栩問。
“密探打探了一下,那個人好像叫什麽流仙公子。流仙公子是五年前進入皇宮的,因為有仙人之姿,非常受寵,邑嵐皇帝將他圈養在一個宮殿裡,那個地方層層防護,密探無法進去打探。”
“五年前,這,是巧合嗎?”江栩皺著眉頭。
“千澄,我知道你的想法,你無非是覺得佔據了喻辰宣的位置,想利用這次機會去邑嵐打探打探。”
“可是……”
江栩抓住柳碧霄手。
“碧霄,對不起。”
這五年來,他代替喻辰宣掌管十二洲,從手忙腳亂到得心應手,也贏得了人心。
但,那始終不是他的東西。
寒月教的人無意間在邑嵐看見了貌似是喻辰宣的人,恰好,小皇帝又要攻打邑嵐。
所以,他才想利用這次機會,一舉攻破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