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录 第七十三章 吴侬软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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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较已定，陈家旺正准备上前找船家，小纤嫣然一笑，拉住他道：“让我来讲。”

她走上前道：“格么船家在伐？”她一改平时的讲话语调，一口吴侬细语软糯婉转，动听之至。

船家走上前问道：“姑娘哪里去？”

小纤道：“伲要去长干里，麻烦乃哉。”

船家在秦淮河上迎八方客，吴语虽然不会说，还是能大致听的懂，他见两人虽然边幅不整、满脸风尘之色，但小姑娘谈吐举止得体，不像没有钱的样子，遂一边将两人让上船，一边道：“画舫不是一般的客舟，花费可不少。”

小纤嫣然一笑，道：“弗要紧，银钿么好说。”

船家脸上堆笑，当即将两人迎入船舱。画舫从外面看上去不大，但居中竟然还摆设了一张古琴，小几案上放着香薰炉，盆景、字画等一应俱全，可谓是清净雅致。

船家将船娘喊进来伺候，自去解缆开船。小纤从包袱里取出一锭银子递给船娘，船娘也实诚，道：“姑娘给多了，去长干里用不着这么多银钱。”

小纤凑过去低声和船娘说了几句，船娘连连点头，接过银子转身出舱。

船娘走开后，陈家旺惊赞道：“从来不知道小纤姐竟然有这本事，能说一口地地道道的姑苏话。”

小纤道：“我本来就是姑苏人啊。说也奇怪，我从小就被卖到霹雳堂，但姑苏话一直就没忘。府里几乎没人知道这事，因此刚才灵机一动，用姑苏话来应对。”

陈家旺赞道：“小纤姐做的对，咱们凡事都该小心谨慎才是。”忽地眉头一皱，道：“不过我可不会姑苏话，会不会露了破绽？”

小纤眼珠一转，道：“没事，大不了你不说话。我就说这是我阿哥，是个书踱头，有些木笃笃。”

陈家旺见她眼中闪过一丝狡狯神色，故意起身作回避状，道：“掐指一算，小纤姐编排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算你狠，我惹不起总还躲的起。”

小纤掩嘴笑道：“四周都是水，能躲到哪里去？除非变成个小乌龟。”话一出口忽然觉得大大不妥。自己已经心属于他，他是小乌龟，那岂不是等于糟蹋自己？

小纤脸上飞红一片，连忙掩饰道：“对了，追兵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该躲到哪里去？”

陈家旺哪里知道她这些心思，也没时间去想她为何忽然满面绯红，沉吟片刻道：“刚才一路上我也在想这件事。金陵反正是不能呆了，我们去京城找沈太师叔。”

小纤眼睛一亮，道：“对，我们去找沈太师叔鸣冤。正好可以一并找舞衣姐姐，她冰雪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邓师父曾写了封信给沈太师叔，可惜被黄老四撕毁了。信虽然没了，但眼下没更好的地方可去，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去找沈太师叔。”陈家旺道：“我们到长干里后，换一艘快船直入长江。”

说到这里，舱门外传来轻轻叩击声，小纤道：“门外啥人？”

“来给姑娘送衣服的，”船娘拉开半边舱门，手里捧着一个托盘，笑嘻嘻的走进来。托盘一边是铜盘，装了半盘清水，另一边放了件女式衣服和脸帕、梳子、胭脂等物品。

船娘脸上堆笑，道：“姑娘吩咐去找男、女装各一件，船上都找过了，没有男装只有女装。条件简陋，还请姑娘将就些。”

小纤点点头，道：“阿姐介客气，多谢侬。”

船娘将船舱两侧布帘拉下，看着一对少年男女微微一笑，退出将舱门关上。

帘子一放下，光线登时暗了下来。陈家旺被船娘别有意味的笑容搅的有些不自在，忽然感到一丝紧张约束。

小纤脸也有些发红，轻声道：“包袱里有男装，你先洗洗换身衣服，…然后我再换装。”

陈家旺道：“小纤姐先来，我…我出去透会气。

小纤道：“你这样子出去容易引人注目，还…还是不出去为好。”

陈家旺现在身上的衣服破落不堪，两只衣袖齐肩被黄老四撕下，裸露着两只胳膊，如果出去站在画舫上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陈家旺挠挠头，颇为尴尬。小纤轻声叹了口气道：“我们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过，你…不必如此生分。”

陈家旺道：“…是…是”，他慌里慌张走到角落里，背过身紧闭双眼，却不小心咚的一声，额头撞到了舱门顶上，十分狼狈。

小纤噗嗤一笑，道：“真是木鱼脑袋撞木板，木到一起去了。”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脱衣声和擦洗的水流声，陈家旺虽然没有邪念，还是满脸涨的通红。

不一会，小纤道：“好了。”陈家旺转过身，小纤已经换了一身女装。虽然衣服略微偏大，但比起刚才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模样，梳洗过后的小纤又变回了明眸皓齿的二八佳人。

小纤拉开舱门，重新打了盆清水，来帮陈家旺洗漱。

陈家旺慌道：“不劳小纤姐帮忙，我自己来，”抢过毛巾胡乱洗了头脸，从包袱里拿过紫青色长袍换上。

小纤叹了口气道：“往常服侍小姐梳洗惯了，倒忘了自己现在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陈家旺道：“小纤姐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不是还有我吗？小纤姐付出这么多，说什么我也不可能抛下你，会一直陪伴你左右，又怎会让你孤单孑立？”他见小纤不吭声，又道：“小纤姐放心，咱们不会一直在外流散漂泊的，只要找到沈太师叔，一切就会有办法，到时候又可以和莺梦师姐团聚了。”

小纤幽幽的道：“即便小姐可以容我，我却如何见她？”

陈家旺一时无法回答。小纤此举可以说是情有可原、理无可恕，她和莺梦本来情同姐妹，如今却情理难以两全，很难再回到从前。

小纤低声道：“你说会一直陪伴我，此话当真？”

陈家旺胸膛一挺，道：“当然，那还能有假？”

小纤随手翻着包袱里的文稿，道：“家乡有句俗话，就怕你是空心汤圆，答应得噢噢应应，忘记得干干净净”。

陈家旺看到她翻动包袱里莺梦的文稿，心中一动，忽然明白了什么。为什么小纤要把莺梦的文稿带出来？之前一直没有深入去想一想，如今看来，一定是小纤知道莺梦的文稿对自己来说很重要，所以才和紫玉葫芦一起带了出来。

文稿在陈家旺心中都这么重要，那么文稿的主人莺梦就更加不用说了。小纤多半早已看出其中苗头，但一直云淡风轻，要不是这次逃亡路上历经生死考验，或许还不会泄露她女孩家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