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日清晨門可羅雀的春風樓前,此時憑空立了一隊人馬,個個衣冠齊整,神情肅然,通身都流露著一股行伍之氣。為首一人弱冠之年,青衣磊落,長身玉立,腰背挺拔,整個人如同一張蓄勢待發的弓,繃得極緊。
好事小販墊腳向青衣相公臉上細瞧,只見那人面容清俊,英朗不凡,可額角卻偏偏有一處黥刺,分外醒目。
本朝刺配之刑乃是重罪,刺字於面,更是非窮凶極惡之徒不可加,此人既有面刺,又能這般立於光天化日之下,不知這是哪路惡鬼菩薩下了凡?
蒸餅小販瞧得入神,不知不覺就把心中疑問脫口而出。
身後突然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還能有哪個?這不正是昔日北伐大將軍裴安元帥之子,助官家擒奸相、拿佞臣,如今臨安城中赫赫有名的小裴侯爺?”
蒸餅小販嚇得一個激靈,扭頭看去,只見身旁不遠處茶水攤子上坐著個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他一手在額前搭著涼棚向前張望,一手持筆在紙上片刻不停的在記著什麽。
“嗐,我說是誰聲音這般耳熟,原來是北瓦說書人墨七郎,你怎地一大早從城北跑到這城東了?”墨七郎嘿嘿一笑:“目下這小裴侯爺的傳奇話本乃是勾欄瓦肆裡看官最愛聽的,我有門道,提前接到了風聲,天不亮就在這兒候著了,此番必要搶在其他人前頭寫出新回目,保管明日大火!”
蒸餅小販雖目不識丁,卻也聽說過忠烈裴家之名,忍不住湊到墨七郎身邊問道:
“七爺,那這小裴侯爺今日為何一大早就帶人候在這春風樓門外?這裡可是花街柳巷,就算想要尋歡作樂,也不必這般猴急吧?”
“你個蒸餅渾人懂個什麽?”墨七郎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平康坊間與他處三教九流做皮肉生意的妓館不同,此處臨街十四樓,乃是教坊司所屬,供達官顯貴宴飲歌樂之地。其中女眷,多是罪臣犯官之後。當年武威候府受那奸相所汙,被抄家定罪,男子刺配流放,女子沒入教坊。而今裴家沉冤得雪,若我所料不錯,那小裴侯爺正是來此接那裴家女眷的。‘好女忠貞落風塵,四郎良孝接寡嫂’,文思泉湧豈不痛哉!誒呀呀,快閃開,莫擋著我光亮!”周圍過往行人越聚越多,都站在不遠處看熱鬧,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而人群之中的裴昀卻對周遭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兀自負手而立,定定凝望著那春風樓匾額下緊閉的兩扇大門,一瞬不瞬。
不知過了多久,門內傳來響動,門閂落下,門板翻起,緊閉的大門終是緩緩而開。
先是幾名小廝在前開路,而後便見十數位樓中舞女樂伎,簇擁著一白衣女子走出門來。
女子桃李年華,姿色平平,舉手投足不見柔媚嬌羞,眉宇之間別有一股勃勃英氣。她面上不施粉黛,眼角淚痕未乾,一步一步,堅定而緩慢地走到了裴昀面前。
裴昀強忍心中悲慟,撂起袍角,雙膝跪地,一字一頓朗聲道:
“三年水火,忍辱負重,嫂嫂受苦良多,今日裴昀特來此接嫂嫂回家!”
“好!好!四叔快快請起!”
女子眸中又泛淚光,將裴昀扶起,哽咽道,“四叔這些年在外奔波,出生入死,我受這點子苦楚又算得了什麽?可幸蒼天有眼,終於叫我等到了這一天!”
裴昀亦是眼眶酸澀,低聲道:
“二嫂,是我來遲了......”
此女乃是裴家二郎之妻裘南雁,她本是市井平民之女,陰差陽錯與二郎裴昱相識,情投意合,結為夫婦。裴家問罪之後,她與三郎之妻崔綰綰一同被沒入教坊。碧波寨中人當初兵分兩路,一路隨流放隊伍南下,一路則在臨安城中欲救二位夫人。然裴昀脫險之後,卻得知兩位嫂嫂並未獲救,其中三嫂崔綰綰不堪受辱,已憤然自盡,而二嫂裘南雁卻是不願走。
彼時她給裴昀留下口信:
“三娘剛烈,先走一步。你二嫂厚顏無恥苟活於世,隻待親眼見到裴家沉冤昭雪那一天。你若一日不能為裴家伸冤報仇,便一日莫來見我,否則我定自決於你面前!”
二嫂言下之意,竟是與二哥裴昱當初的遺言,不謀而合。
裴昀悲之痛之,卻無計可施,只能請碧波寨中人留在臨安暗中保護,而自己更是堅定了為裴家報仇雪恨之心。
而今,她終於能堂堂正正,將二嫂接回裴家了!
這春風樓中,亦多是官宦之後,苦命女子,或仰慕裴家忠烈,或敬畏裘南雁英氣,見她終脫苦海,不禁又喜又悲。
由來風塵之中,每多性情中人。眾女將裘南雁送至門外,細聲叮嚀,裘南雁一一拜別,感激不盡,直至由婢女攙扶坐進了轎中。
而後裴昀亦率眾上馬,一行啟程,轎馬人影緩緩消失在了眾人視線中。
熱鬧過後,行人鳥獸散去,唯見春風樓茶水攤前有一男子,手捧厚厚一遝紙張,手舞足蹈興奮道:
“有了這《南北英雄傳》新篇,看明日這北瓦中,還不叫我墨七郎獨佔鼇頭!哈哈哈哈——”
......
臨安城北,錢塘湖以東,多為達官顯貴所住之處。中有一座五進宅院,坐北朝南,平凡無奇,本為昔日武威候裴府所在,後裴家被抄,此宅落入韓齋溪手中。韓府抄家之後,此宅又收歸官府,如今被官家下旨,歸還於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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