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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开春,锦娘才收到家中来信,母亲说家中宅子被水泡过了,修缮了一番,如今米价已经平抑下去,让她不要担心。还说她们那边的人怎么都饿不死的,米被泡了,池塘还有莲藕,还能挖鱼,说弟弟现下也读蒙学了。
今年她们再做几个月就要把铺子交给舅舅了,到时候能赚一笔钱把现在的宅子卖了,再买一处好一些宅子,这样女儿回家就有房间了。
看到这里锦娘一顿,她如果回去,的确可以在江陵随便一个绣坊找一个差事,可是也止步于此了。
甘心吗?
当然不甘心。
即便要回去,也要等她文绣院镀金之后再说,爹娘的确对她不错,可是到时候回去爹娘又要愁生计,她也就那样了。
念及此,她就回了信,信上说她准备备考文绣院,若是考上了,就先在汴京待三年,暂时不回去了。其实她也是希望爹娘来汴京闯一闯,毕竟汴京的学堂多,天子脚下,将来弟弟读书也不必长途跋涉来科考。
在江陵府也是背井离乡,在汴京也是背井离乡,不如一家人把钱赚够了再回去。
当然,最后这些是她的建议,爹娘若不同意,她也只能管她自己了。
父母再好,但终究每个人的人生还是得掌控在自己手中,否则,即便发了横财,你不是自己奋斗来的,给你你也掌控不住。
椅披和桌帘还有门帘都绣的七七八八了,她这次按照时兴的画法绣的,显然效果更好。
尤其是那件迎春花的衫子,是她替大姑娘新制的,看起来简单,这次却是暗绣,要和衣裳同色,却又要凸显出绣技。
裙子上绣的是梨花,都清雅淡然。
这次的花样颇为时兴,大姑娘的手帕交来家中作客时,还夸了她新衣裳好看。
“这样子还是上次我姨母穿过的。
大姑娘笑道:“这是我家绣娘做的。”
然而锦娘却并不开心,因为绣件实在是太多了,真的是做牛做马都不过如此了。她们年轻,还可以熬,陈娘子的腰都直不起来了,秦霜儿也病了一场。
她现在对熬夜深恶痛绝,做衣裳做的感觉都有点恶心头疼了,可上头的人哪里还会体谅她们这些啊。
陈娘子正扶着腰进来:“哎哟,我这真的是不行了,坐下来就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坐的太狠了。”锦娘很有经验,前世她也是坐着写剧本,都坐成坐骨神经了。
陈娘子叹了一口气:“我巴不得早些做完,快些回去,简直眼睛睁开就要做,晚上都闭不上眼。”她说完,又看向秦霜儿:“我知道你大病初愈,但是没办法,大家活儿都重。”
其实锦娘的屁股上也生了疮,完全是坐出来的。
这个时候,偏偏二少爷那里喊锦娘过去做衣裳。
“这......夫人真的是让我去做吗?”锦娘觉得奇怪。
绿缨笑道:“这还有假,夫人吩咐的,让你快去。”
锦娘只好笑道:“好,我等会儿就过去。”
等绿缨走了,她才问陈娘子:“之前夫人不是不许未婚女子随意去二少爷那里吗?”
本来秦霜儿还准备在陈娘子这里上眼药的,说夫人器重锦娘,慢慢疏远陈娘子,没想到锦娘竟然这般想的。
陈娘子是过来人,她微微笑道:“那时候二爷还未成婚呢,就怕他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如今人都进门了,她怎么还会管这些呢。”
锦娘道:“话不是这么说,若是真不管,怎么要我去。我去了,就没什么,谁也不会怀疑有什么啊。”
陈娘子闻言也有些尴尬。
把手上最后几针补了之后,她就去了外院,先给快临盆的张氏请安,“奴婢奉大夫人之命,给二少爷缝制衣裳。”
张氏看了锦娘一眼,见她臃肿的身材,脸生的胖胖圆圆的,眸子清亮,看起来就很有福气的样子,也稍稍放下心来:“你去吧,二少爷正在书房。”
“是。”锦娘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才出去。
她是没有再在这里见到翠纤了,翠纤可是二少爷的通房,也不知道是别的地方做活,还是被赶出去了,反正是有好几个月不见踪影了。
浑身打了个激灵,她去了书房,进去后,发现周存之正仰躺在椅上小憩,锦娘还想还有功夫在书房打盹,也不去陪陪自己的妻子。
“咳咳,二少爷,夫人让奴婢给你裁制衣裳。”锦娘道。
周存之这才缓缓站起来,完全都不看她,伸出双臂来,锦娘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做了许多女子的衣裳后,对男人的衣裳她都有些生疏了。
这位二少爷胳膊真长,人又高大,她还得踮脚量。
量完之后,周存之坐下拿着书准备看,锦娘还是照例和往常一样问道:“二少爷想做直领的对襟的褙子还是斜领的,或者是圆领的袍子?您想做什么颜色的?”
以前陈娘子从来没问这么多,都是直接量了就做,周存之看向锦娘,是个胖乎乎的丫头,背着个金鱼样式的大包,用鸡毛笔把自己的尺寸记下来,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周存之看了自己一眼:“你觉得我做什么样式儿好?”
锦娘打量了一下他,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似乎怎么穿应该都好看,故而她道:“奴婢看样样都好,主要是看您喜欢什么?想要显得风度翩翩一些还是读书人一些,或者是更雍容一些?”
“你这么说,我也只能说书生气一些了,否则我也不好自吹自擂。”周存之没好气的道。
锦娘忍不住也觉得好笑:“奴婢倒也不是这个意思,那我换一种说法,您是想外出穿,还是在家里穿,是赴宴穿,还是雅集穿?”
周存之看了锦娘一眼,想了想:“外出雅集的时候穿。”
“好,那您稍微等会儿,我填好颜色给您看。”锦娘在来之前就把男子穿衣裳的形制都画好了,直接涂色就好。
她见周存之神情缥缈,有方外之人的样子,因此颜色也多用石青,领口用白色,绣松竹梅团花,中间配饰选一枚海棠形水晶的缘环或者是白玉镂空花鸟纹的都可以,平日拆了腰上缘带就是日常燕居服,穿出去又贵气而不暴发。
外面再做一件素罗对襟衫,冷的时候可以穿,她是画习惯了的,拼的就是手速,画好之后她就拿给周存之看。
这是周存之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他的脑回路也和大多数人不同,他指了指锦娘:“你真的能做成画里这般吗?”
锦娘是先画特别英俊的男子,衣裳先不涂颜色,之后再涂上去,所以周存之可能把这画上的人当成自己了。
锦娘点头:“奴婢尽力,还得去库房找相近的料子。只是近来大姑娘那边的绣件儿还得绣,您的衣裳可能就要十日左右才能完成。”
“好。”
周存之从荷包拿出一颗小银铤抛向锦娘:“赏你的。”
不愧是二少爷,直接赏银五两,正好最近她买了不少颜料,又有新的进账了,锦娘欢喜的赶紧把银铤放进自己的荷包退下了。
若说做女装她是手到擒来,但是做男装,锦娘要问陈娘子的就多了。秦霜儿却对锦娘这样警觉起来,是,魏锦娘的确貌不惊人,但是她能干,指不定二少爷看中她,想留她在身边呢。
现在的秦霜儿就似无头苍蝇似的,总是没有任何进展,现在还得埋头做活,她真的不想一辈子都困在做针线上,做的实在是太恶心了,怎么都做不完。
锦娘虽然之前有些烦恼,但是她抗压能力强,再者她想好了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当然也就心中有了目标。
又说周存之晚上才从书房回到正房陪张氏用饭,她们少年夫妇,原本应该十分恩爱的,但是蜜月期过了之后,二人就不是很和谐了。
周存之这个人非常挑剔,性情桀骜不驯,又有大才,性情刚硬,虽然平日看起来风趣,可是很不喜欢别人管束。张氏是女子,也是自小娇宠长大的,早期,二人客气阶段,周存之还挺顺着她,但是之后就慢慢不同了。
一直到翠纤被赶出去,虽说是翠纤本人自请出去的,但周存之能够想到应该是张氏在中间做了什么,他恼她自作主张,翠纤毕竟是伺候过他好几年的,对她素来恭谨,她却这般容不得人。
再有就是不合时宜的改变自己的东西,就拿晚饭来说,周存之素来是过午不食,晚上即便吃也只吃些果蔬,但是张氏认为周存之这样实在是对肠胃不好,所以晚上每次都特地让人做荤腥。
其实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情,原本也是可以磨合的,但张氏太爱他了,又觉得周存在她有身孕时不陪着她,语气尖酸了起来:“我知道是你的心肝儿上的人走了,你不高兴,日日对我挂脸,可人家是自愿要离开的,你不是也同意了吗?”
周存之看着她,立马起身:“难以理喻,我本晚上也不吃东西,我去书房了。”
张氏看他走了,气的肚子疼,还好没出什么事儿。
消息当然也传到蒋氏那里,蒋氏冷笑两声,又对绿缨道:“也不知道她怎么这样心急,孩子还没生下来,就把通房赶了出去,翠纤多老实的人啊。”
可她这个婆婆也不好管儿子房里的事情,让别的房看笑话。
绿缨是蒋氏的人,但也不能帮着说张氏,只是道:“如今二奶奶正要临盆,无论如何,总不能影响这个。”
“若非为这个,我也不会忍着她。”蒋氏道。
说来也奇怪,蒋氏自己不喜欢那些小娘,甚至是深恶痛绝,但是对儿子房里赶出去一个丫头,却又觉得儿媳妇不贤惠。
这些主家们之间的勾当,锦娘一开始还觉得很新鲜,后来就觉得千篇一律了,无非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她只是烦恼男装怎么做都不是她拿手的,做女装她想法特别多,做男装就一般般了。
不是她做不好,是没什么兴趣,锦娘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觉得你兴趣在哪儿,你就对这件事情就非常有热情。
日后做衣裳,她就尽量避开裁剪男装,要绣什么花,直接往上绣就行。
然而她这件衣裳做出来之后,周存之倒是特别喜欢,仅仅锦娘看到的他就穿了两回。但下一次,周存之要做荷包的时候,锦娘就以她手上活计太多,推给秦霜儿了。
秦霜儿不知道锦娘是怎么跟周存之做衣裳的,她头一次给二少爷做荷包,还以为跟以前姑娘们做衣裳的时候一样,直奔目的地,竟然都没有去拜见张氏,直接去了书房。
周存之见这次换了个绣娘,且她只要绣什么形状的,什么颜色儿的,竟然没有画给自己看,忍不住问道:“你们针线房上次那个丫头呢?”
秦霜儿听他问起锦娘,有些醋,只道:“她这些日子在替大姑娘做嫁妆,正绣到一半,没法子丢开手。”
“哦,那你随意做一个吧。”周存之道。
他是真的随便,秦霜儿却是觉得她曾经知道对付男子的一切,似乎在周存之面前都不够用了。他似乎并不好色,生的英俊却脾气不太好,什么都不在乎。
秦霜儿从外院回来的时候,还真的很像被霜打的茄子似的,她还不解的在吃午饭的时候开玩笑道:“二少爷对你还真是另眼相待。”
锦娘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的道:“正因为我这样,大家才放心让我做衣裳啊,这算什么另眼相待,要不我拿我身上的肥肉跟你换。”
这就是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生的胖会好很多,规避很多麻烦,美貌有红利,但有的时候位卑时,就未必是红利了。
听到这样的画,秦霜儿也不好再提锦娘,她想锦娘推脱不去给二少爷做荷包,指不定也是被责备过了的,只是锦娘好面子不会说。
中间的这些小插曲,并不妨碍锦娘她们裁做衣裳,现下锦娘开始裁头巾,做汗巾子了,像汗巾一般都是纱做的,要同样捻线在汗巾子上做刺绣。
陈娘子就说自己的经验:“纱上就要用纱线绣,你用别的绒线或者盘金绣都俗气了,你们最好都选和纱的颜色相近的才行。若绣枝叶,就得绣的平滑些,若绣花,最好别绣大花,小花反而好看。”
牡丹、蔷薇是不好绣了,花朵普遍都很大,但木兰、棠梨是,李花是可以的。
锦娘到现在除了牡丹之外,别的花都还不能脱稿画,若是能专门有空让她专门脱稿画就好了。
但现在这些针线活简直是做的人都受不了了,做到最好,已经是完成任务了,锦娘都已经算是做的快了的。
方巧莲道:“我打算这汗巾子的坠角,一条绣猫,一条绣狗,一条绣虫,一条绣鱼,总之我是胡乱绣一通算了。”
起初绣的时候,大夫人还给给点赏钱,这一年除了钱就什么都没有了,且据陈娘子说,她家新婚的绣活是别人家的三到五倍。
看陈娘子贴着膏药进来了,还扶着腰道:“还是你们年轻人好,我这腰是真的不行了,太疼了,昨日起夜还摔了一跤,可也没法子停下来。”
锦娘起身扶着她坐下:“陈娘子,我们绣的也不少啊,一个人才那么点工钱,我昨儿听说外头替人家杀鸡的,一日都有三百文呢。”
小的时候觉得一两银子特别多,现在在汴京混久了,她也是逐步了解汴京人的工资,就像她堂妹做?糟,平日就是时给酒客换汤斟酒,看起来似服务员一样,但是她们还兼推销酒水,还有菜肴都有相应的提成。
她妹妹在汴京最大的潘楼做糟,过年的时候,她在荣娘家见到了三叔一家人,她们虽然也有吹牛的成分,但是应该也不会差太多,一个做到中等偏上的?糟一个月甚至能拿二十多贯。虽然年纪大了,可能就做不了了,但是年轻的时候赚的钱
可够下辈子了。
而她还在拿一两的工钱,从早上做到晚上。
其实以前她觉得一两也挺多的,但是现在愈发觉得自己的不足。
比起锦娘这样看到别人过的好,会反思自己,提高自己,秦霜儿显然想到走歧路了,她最后的时间,剩下不到半年了,她都十六了。
针线房现在的气氛让四儿都有些不安,之前锦娘姐姐还教她,如今她也没功夫了,她自个儿还得描花样子,描了之后,又是分线选线,就是选颜色相近的丝线就得找半天。
即便是府上三少爷定亲,她们也不得休息。
这位三少爷是三房的独子,今年十七岁,人看着非常正直,奚氏管儿子管的很严,连房里都没放人。
兰雪有时候说起闲话就是说:“三夫人管着三少爷可严了,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三老爷是那样的人,三夫人唯独只有这儿子一个指望。你说能不严格吗?还好三少爷的学问也不错。”
“我听说新娘子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很看重三少爷的学问,三房的人都说三夫人为了筹措聘礼四处当东西呢。”锦娘也有自己的消息官道。
胡嫂子、还有二房吴氏身边的云兰都消息灵通。
她们在说这话的同时,没有注意到秦霜儿听进去了,她如今正是冰肌玉骨,娇艳欲滴,人生中最好的时候,且她人脉其实比锦娘还广。
二少爷那里实在是走不通,就看三少爷那里了,这次她豁出去了。
三少爷每日读书疲劳时,便会在二房花园后头的一片竹林里栖息,她这几年攒了快五十贯了,狠狠心拿了十贯出来准备活动一二。
这一日,天气开始热了起来,锦娘抱怨道:“往年还会偶尔送些冰过来咱们这里,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方巧莲叹着气摇头:“那还不是不愿意替咱们出钱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大姑娘出嫁二姑娘也在筹备嫁妆,她们府上经此两桩亲事,虽然算不得精穷了,肯定大不如前。”
却见秦霜儿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忍不住道:“我水喝多了,出去散散气,我这身上都长痱子了。”
锦娘和方锦娘都不疑有她,因为她们自己都又热又累,哪里能管的到她。
秦霜儿就这么出去了,锦娘则和方锦娘道:“我们叫些乳糖真雪吧,再不吃点冰的,我就受不了了。”
“好,让匡三哥帮我们叫去,我去。”方巧莲是匡妈妈的干女儿,也便宜些。
所谓的“乳糖真雪”,便是用石蜜和牛乳、酥酪做成冰块,跟现代的奶油雪糕差不多,锦娘赶紧数了八个子儿给她。
然而竹林之中,少年公子见到美女,侍女一盏茶不小心泼到自己身上,楚楚可怜极了,甚至还说自家贫苦,若是被赶出去就完蛋了。
少年被压抑许久,少女有心攀附,正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最后一刻,少女露出面来,竟是秦霜儿,她眼角流着泪儿,她总算成了。
竹林遮天蔽日,似乎什么都听不懂,唯独外面放风的小厮背着一个包袱,那包袱里装了十贯之数。
同样一片竹林,嫣红的爹娘拿了一张放契书给她:“孩子,走吧,我们从夫人那里讨了你的文契书来,日后你就不要回来了。”
嫣红的爹娘以她疯病不好,要南下寻医救人,让蒋氏放了契约好拿凭引,如此拿到嫣红的文书,这些日子,她们夫妇也为嫣红寻了一桩不错的亲事,男方做小买卖的,为人老实,和嫣红也看了眼,还觉得高攀了嫣红。
“爹,娘,女儿带累你们了。”嫣红跪下来磕头,她丈夫也一起跪着磕头。
她爹娘却笑道:“本来之前就想等你到了年岁,求大夫人放了你的卖身契,日后好好过日子,后来一切也是没有办法,将来你们夫妻好好过日子。”
嫣红重重点头,被丈夫拉着离开,在竹林穿梭出去的时候,她想起当时失去孩子的痛苦,到如今宛若新生。
正所谓,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场。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