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晴朗的周日上午,和平常貌似沒有任何差別。所以沙發上的後爸對兩個外國人並肩站立在他面前,應該是沒有心理準備的。他們的同時出現打破了慣常的寧靜。望著他們頗顯局促的表情,後爸隱隱約約有所預感,只不過沒有想到風雨提前猝不及防。
房子已經找好,東北姑娘辦事果然靠譜。其實只要錢到位,大把的房產中介笑容可掬的開著車載著金主們走街串巷。最後敲定前,Cindy又約上中介叫上我倆一起去看房。一個70多歲的白人老太太,開著車載著我們的憧憬一起奔向未來新生活。那一次的經歷又平生了許多感慨:70多歲還自己開車工作老當益壯;房子很新很大很乾淨,基本配置,三間獨立臥室,關鍵是房租,每人平攤,整整比homestay家便宜了2/3,對其的仇恨值又增加了23%;房間後面還有個公共小花園,因為幾乎無人踏足,更像是一片原始森林等著我們去探險開拓。總之眼睛就像戴上了濾鏡,處處都美好,事事皆順暢。
後媽一家對我們那天的晚回並沒有產生懷疑,或許壓根就不關心(順便說一句,那段時間每天下午放學,我們都是自己坐公交車回家)。我和深圳仔的興奮卻溢於言表。吃完晚飯,就一頭鑽進他的房間密謀何時起義。他這回倒是呈現出了少有的激動與決絕,說事不宜遲越早越好。我則事到臨頭反倒瞻前顧後起來,建議周日挑明,擔心萬一明天一說,可能連飯都沒有了。他說就這麽定了。
所以,在那個周日的明媚的上午,當我們毅然決然的站在了後爸面前,打算大義凜然一吐為快起義大旗插滿房間的時候,我們倆卻不約而同的“英雄氣短”了。最後,畢竟是我年長幾歲,心說反正早晚都要攤牌,豁出去了。於是凜凜然抬起了頭,鼓足勇氣,一句豪言壯語橫空出世,
“ He likes to talk with you”。(他有事跟你說)。至今我都清晰的記得當年自己的慫樣和他的驚訝。他知道已退無可退。
聽力好的人口語也不會太差,雖然帶著深圳口音,但很快就讓後爸明白了我們的意圖。
他霍然站起——這個在我們的意料之中,多少有些驚訝嘛,可以理解,但接下來他說的一句話卻讓彼此唯一的那點溫情和念想徹底土崩瓦解。他的簡單直接竟然讓我也一字不落的聽懂了。他指著我,你180,又指著深圳仔,你185。這是每周的房租。按照約定,如果承租人不再續租,需提前至少一周告知房東。也就是說,在得知我們要離開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錢。我們也許是在這一刻,才真正理解到了政治教科書中談到的資本主義這萬惡的金錢社會——此處很適合思政,但由於自己表現過於狼狽,所以從來沒有在課堂上與人分享過。
我們倆離開時應該是有些垂頭喪氣的——沒有祝福,沒有歡送,沒有對過往的依戀。除了傷錢,還很傷感情。我們倆各自默默的回屋,不一會兒,他的房間裡就傳來了劈裡啪啦玩遊戲的鍵盤聲,動靜很大力道很足。
我站在門口啞然失笑,接著也返回房間,大聲朗讀起英文來,用鏗鏘有力的旋律埋葬過去的歲月,迎接未知卻倍感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