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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中知府陈望祖端坐,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袍公服,戴银带鞋、黑犀角革带,脚蹬一双白底皂靴,面宽厚白润,秀气的八字胡撇下来,脸上带着些笑模样,无一丝一毫的官威。
他点一点手中扇子,先满意地打量一番对他恭敬下拜的士子,欣慰于两月前的县试选拔出不少贤才。
“先自报家门吧。”
众人按照站列的顺序挨个说出自己的姓名,陈望祖当场记下。
府试里,他的自主权还是比较大的,尤其是挑堂,往年或小讲,或项比,或中权,必四五次易题,核其虚实,试其深浅,生怕叫这抡才大典名不副实,可今年他要问一些更为务实的内容。
“往年的挑堂,总是用经书讲义考察你们的学问。但本府想,你们多年寒窗苦读,总是为了应试做官,不仅要读四书五经修身养性,感悟圣人教诲,还得明钱粮,懂水利,洞彻刑名之道。不过本府也绝不会为难你们,毕竟只是生童,答不上来实属常理。”
下边站着的生童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除一二人镇定自若外,其余人脸上只余惊慌。
郑?瑛自然不怕,他连佛经都通读了。
段之缙此时感慨万千,蒋先生如何能有先见之明啊!虽然自己这一个月里也就读了没几本书,可知道一点总比一点不知道的强。
不过等会儿他便能明白,知道一点和一点都不知道基本上一样。
“这第一问我要问你们,南方诸省都种植何种作物?”
这个段之缙看过,正做回想之时,郑?看了他一眼,也不见他作答就不再多等,当即上前一步道:“与我淮宁临近的各省,如古岳、临江等,冬季种植小麦或油菜,小麦和油菜熟后以水浸田,再种稻谷,歉收时一亩只一两石,若风调雨顺则可收至四石......至于极南之地,多山多水,建梯田种水
稻者居多,又多种竹蔗,榨取糖料。至于琼州岛......“
他从过了江可称江南之地开始数,一直数到了琼州岛,各省各地从作物种类到熟制再到亩产都说算了个遍,连补充的余地都不给旁人留。
知府从黑漆太师椅上站起,抚掌大笑:“了不得啊了不得!你小小年纪把整个江南都装在胸怀中了,必成大器!”
“那本府接下来则要问问,先麦后稻,如何将旱地变为水田?”
郑?又等了一会儿段之缙,仍不见他作答,这才道:“收麦之后将田土暴晒,然后翻犁。后用火化之法,将干草麦秆、杂树叶等抛于田间,放火焚烧,烧完再犁一边,最后以水浸之。”
“大善!这正是农书所记之法。”知府两眼放光,又扫视一番众人:“你们还需要向郑?学习啊!将来若能穿得一身官服,指导农桑就是要往田间地头里去,怎么能不知农时呢?”
语罢,师爷呈上来一摞账本,是德平府历年的亩产情况和晴雨录,每两本册子做一组,知府接过看了几眼,将记录表分别下发给生童,吩咐他们分开就坐,又一人分了一把算盘。
“这些记载,都是我德平府历年的产粮和晴雨,你们随便算,本府不加干涉,限时两刻钟,两刻钟之后,报与本府你们都算得何物。
竟然是要算粮食!
段之缙心中纠结万分,这里进仕的学生,都是从小学的打算盘,《九章算术》一类的算书也是自幼学习,其实就是启蒙的东西,普普通通算一算钱粮根本不在话下。
但自己的情况不同,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根本不会打算盘,这记录中的数字也不可能通过口算算出,自己倒是可以写汉字数字来列竖式计算,只是那样的话,两刻钟的时间根本不可能算完这么多的数字。
若是以阿拉伯数字符号来代替汉文,的确能大大提高速度,只是这样一来太过显眼,知府一定会注意到自己。
啧......如何是好?
众人列队领账本的时候,段之缙终于打定了主意。
倘若大家都能打出来数字,自己却算不出东西,绝对会给知府留下一个书呆子的印象,对接下来的考试极为不利,因此这一次必然要用阿拉伯数字来列式计算,起码要算完应该算的东西,势必会引起大人注意了。
既然这样,不如叫他彻底地记住自己,干脆算函数!
大抵是已经有了前进的方向,他心里也不如何慌乱了,从师爷手中拿过两本薄薄的册子,坐到自己的杌子上,腿一岔就开算,却被师爷叫住。
“您还没有拿算盘呢?”师爷将算盘递过去,段之缙接过时甩了两下,木头珠子哗啦啦作响,他也不知道如何使用。
不过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是凭自己本事通过的高考,数学题也是在草稿纸上列着竖式,一个数一个数往外算的,连计算器都不用,更何况是算盘了。
于是知府陈望祖和师爷就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在其他人劈里啪啦打算盘,半天也难往纸上写一个字的时候,有一个生童将算盘弃置一旁,下笔如飞,没过一会儿一张草纸便抄写了不少东西。
这是在作甚?
知府起身凑到了段之缙身边,只见他纸上画着极为怪异的符号,有些像一根竖起的棍子,有些像是虫子盘起来,有些则是两个圈上下叠在一起,然后画出来方形棋格一样的东西,将那些符号框起来。
陈望祖实在是好奇,这是画符吗?不像。
就在知府在旁边琢磨的时候,段之缙终于抄录好了产粮数字和降雨记录,然后一张张纸铺开,开始分别计算稻、麦历年产量的平均数、方差,并寻找众数和极数。
而陈望祖所见,就是这个名为段之缙的生意,一般低声背诵九九乘法表,一边在纸上列了一大串符号,然后似乎是完成了什么东西,突然在另一张干净的纸上写上了什么方差、极差、平均数一类的文字,做了不同的数字记录。
但他这亩产是什么时候算的?
段之缙算完了产粮之后又开始计算降水,也是算了满满一张纸,最后将数字腾挪到了粮食产量表中。
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观察稻、麦和晴雨三组数据,直觉告诉他,这其中应当有一个函数的关系,果然一通操作猛如虎,算出了一个大体符合的回归模型,虽然比较粗糙,但是各个数值离函数线并不远,大体上能够做参考。
陈望祖此时已经全然住了,他见段之缙停下手中的动作,当即询问起来:“你在纸上写的是什么?”
段之缙收拾一下桌面,立刻起身行礼:“回大人的话,学生在列式算数。”
“为何不用算盘呢?“
“学生自幼便不习惯用算盘,到现在也打不利索,因而选择了这种方式计算。”语毕,段之缙重新抽出了一张干净的草纸,毛笔清点墨水,就用阿拉伯数字在纸上列竖式计算,“这数棍就是‘一‘,天鹅颈一样的符号就是‘二‘......这个‘x‘字符号为两数相乘之意,再佐以九九乘法表,就可以算出最终结
果,并不比打算盘慢多少,《数理精蕴》中记载过这种计算方式,只是用文字写数字罢了。”
说着他又另起一列,接着演示除法怎么计算。
陈望祖恍然大悟,果然就是《数理精蕴》中的算数方法,这个小子倒真是有几分聪明劲儿,竟然能想到用符号代替文字,使得计算的速度大大加快了。
不过那交叉的一横一竖里,为何又要画一只极瘦的“碗”?
陈望祖折扇点在函数图像上询问,段之缙接着答道:“这是学生算出来的亩产粮和晴雨之间的关系,大人请看。”他的两只手分别指着三组数字和降水量,慢慢地为知府讲解什么是“函数关系”,这个函数关系又应当如何计算。
只可惜平面直角坐标系是现代数学发展的结果,知府听得似懂非懂,更不知道他这一套公式是从何而出,又正确与否,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听明白了,那就是利用这个“碗”,在知道降水的情况下,能够大致估算出亩产粮是多少。
知府为官也有十几载,一路熬上了四品官的位置,他脑子中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倘若此法真的准确,那么在准确记录晴雨状况的情况下,完全可以预测当年的亩产,从而提前应对可能发生的饥荒。
他捧起那几张薄薄的纸,如获至宝,连推带搡地命师爷去府衙取出其他的记录,他现在就要验证一番,可师爷苦着脸回道:“大人,不是我骨头懒,现在考棚已经封锁,若是再叫我回府衙,恐怕会闹出事端来。”
陈望祖这才从狂喜中清醒过来,扇子一敲脑袋,叹一声:“怎么把这个事儿忘了,现在还考着府试呢,罢了......”不过虽然条件不允许,知府还是和段之缙好好谈了谈何为方差,何为极数,何为众数。
段之缙详细讲解,又补充道:“据学生所知,淮宁以南的多省可以种植两季稻谷,早稻夏季成熟收割,晚稻秋季成熟收割,倘若有每一季稻子产粮的详细记录和晴雨录,应当也能分季计算。学生不才,此幅图过于粗略,晴雨关系和产量对应并不准确,若有当季的施肥、风力、种植时间等信息,应
当可以做补充,使此图更为准确。”
陈望祖拿着几张薄薄的纸,左看右看,来回翻了好几遍,突然抬首紧紧盯住段之缙,蹙眉问道:“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学的?那符号代替文字的方法也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尊卑有序,段之缙不能与知府对视,垂首镇定回道:“回大人的话,以符号代替文字的方式是从外边传过来的,学生有幸曾经见商户用过,所以学了来,想着自己打算盘不行,若此法能够奏效也算弥补了缺点。
知府狐疑地望向师爷,师爷思索了一会儿回道:“似乎东南沿海多与外通商的那些地方,的确有用字符代替文字计数的方式。”
“那你这碗一样的线是怎么做出来的?”
“学生对这一类学问有一些不成器的兴趣,看过了《数理精蕴》、《算草》和《梅氏丛书》,里边记载,常有两组数字之间是有联系的,一组变化,另一组就会跟着变化。学生不得其解,钻研了很长时间,这才有所感悟,只要如此这般……………”
段之缙侃侃而谈,暗自庆幸大学选修的计量史学有数学要求,这才没把高中学到的东西还给老师,现在只要用数字把知府转晕乎了,一切都不成问题。
果然,陈望祖没一会儿便云里雾里不知其解了,不过他也不关心,只要明白这些算学方法是正经的东西即可。
知府看看这个年轻的士子,心中感叹一句英雄出少年,又虚心求教如何使用那“碗”来运算,心满意足地揣好那一叠纸,准备晚上回了府衙便拿出之前的记录验证一番,倘若真的能够凑上,这个事情是一定要层层上报的。
而等他俩絮絮叨叨说完了,其他人早就打完算盘准备展示成果了,只不过大同小异,比起段之缙的那一份也无甚惊异之处。
再看一眼外边的天,东边一团血色,将赤色的朝晖洒进考场,给安静站着的士子染上一层红意。
也该结束了。
知府回到太师椅上,笑眯眯看着众人:“今日安平县的两位案首真是让本府大开眼界,诸位亦是难得的通达慧敏之人,只是还需牢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也还请放心,下一次挑堂,咱们论书经讲义,不会再叫诸位为难了。”
众人下拜,然后被衙役领出堂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笔墨,随时准备开始。
东边的太阳一点点往上爬,最终照透了考棚中的每一个角落,在此时答题不会再有昏暗不清的情况,便闻得刚才那位师爷如洪钟般的声音响彻整个考场。
“诸学子注意,未冠题开示第一题!”
一行行差役手持巨大木牌四处走动,号舍里的士子瞪大了眼睛去看上面的字,终于看清了第一题:
“民可使由之”。
差役走完了全场,师爷气沉丹田,再次喊道:“诸学子注意,及冠题开示第一题!”
这一队差役便换了牌子,又从起始点出发,开示及冠题的第一题,不过这就和段之缙无关了,他此时正在冥思苦想“民可使由之”一题。
这一道题出自《论语?泰伯》,全文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总是会被理解为愚民政策,然则朱子对此的解释为:“民可使由于是理之当然,而不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这句话非但不是愚民,反而是在说百姓即便不能明白真正的“理”,也应当去引导他们按照“理”行事,教化则生仁义礼智信
之心。
因此,这就是此题的第一个坑,倘若理解错了这一句话,将圣人教诲当成愚民之策,写出来的文章也只会叫大人生气。
段之缙笔杆轻摇,在脑海中搜寻教化百姓的内容,果然找到不少。
刚才的题已经开示完毕,师爷又一声大喊,提醒未及冠的学子注意,第二题即将开示,举着木牌的差役缓步走到身前,木牌上写几个大字:“以力假仁者霸”,语出《孟子?公孙丑上》,这题见字知其义,定然要讲仁政,可是如何能将仁政在朱子教训中讲出新意,又是一个难题。
段之缙思考了一番,在草纸上草写第一题的答案。
他先破题,点出朱熹强调的“理之当然”之教化逻辑,随后阐释“使由之”的道理??引导民众遵循天理,然后结合《礼记?学记》“不陵节而施”之说,指出“不可使知”是指教育需循序渐进,非否定认知。最后引用《孟子》“行之而不著”,说明对百姓的要求,暗合孔子“下学而上达”思想。
如此一来,此题的重点就从应当教化百姓使其依“理”升华为“如何去教化”。
“民可使由之”一题彻底答完,段之缙通读一遍,将个别的词句稍作修改誊抄在卷纸上。
第二题为“以力假仁者霸”,“假”按照朱子的解释为“借”,段之缙在心中默默思考,以“仁”的名义进行军事称霸,既是“假”仁还是“假仁”,要写什么呢?真正的“仁”是何种仁?
似乎这种思路就是最为理所当然的思路,可蒋先生的一句话突然在脑子中出现。
“为时文,最忌讳的一点就是在题目中寻求字眼,你所想并非你所想,你应该想的,是朱子所想。”
几乎是一个激灵,段之缙突然找到了破题的思路,这道题目的关键根本不在于“仁”与“不仁”,而是“以力服人,非心服也,力不赔也;以德服人,心悦诚服“!
他于心中构思了一番,仍是先往草纸上写再誊抄在卷纸上,等着彻底答完题,已经过了午时。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五个多时辰水米不进,人早就饿得不行了,可看一看被衙役们碾得稀碎的干粮,任谁也吃不下去,只能苦苦撑着,一直等到太阳西下,考场中昏暗不清,差役们挨个儿回收考卷。
府试的规矩和县试一样,一场考试以一日为限,日落后收卷并不发放蜡烛,生童们从号舍中走出,再由衙役们领着出去。
郑?瑛的排号靠前,出来的也早,等着段之缙走出大门时人家已经在马车旁等着了。
“段弟,你答得如何?”郑?瑛问道。
段之缙回想一番:“中规中矩,也想不出特别好的破题方式。”
郑?瑛先笑他故作谦虚,又说起今日挑堂的事情,赞叹道:“真是想不到,段弟有这样的本事,比起我们这些只会死读书的人强多了。
话虽这样说,但是算学历来不如书经等受重视,对士子的要求也低,只要能算明白钱粮即可,营造水利等事情还有工匠和下边的差役辅助,对运算的要求倒也不高。
因此段之缙笑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
郑?瑛:“你这法子倘若真的管用,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那时可就不是奇技淫巧了。”
他所说不错,哪怕是到了现代,粮食产粮还是受制于气候变化,老天爷多下一点雨或是少下一点雨,提前下一点或者推后下一点,粮食产量就会减半,甚至绝收。
现代社会因为科技发达,生产力水平高,黄河见了底也能叫老百姓活下去,可是在封建王朝,一江一河,无论瞧见了哪一个的河床,都是民不聊生,天下大乱,再严重的,王朝都会易主。
因此,若能够根据段之缙画出的图像推测粮食的产量,提早做准备,不知会拯救多少黎民百姓,皇帝必然会加以重视。
但是段之缙非常清楚,他所做的函数图像问题极大,只能适应这几年的数据,旁年的数据恐怕是合不上,因为粮产量除了和天气相关,与施肥、种植时间、温度、土壤本身的肥沃程度等相关性也极大,今日所作图像其实根本没有控制变量。
再有,据农书所说,不仅是麦和稻的亩产量差别极大,早稻和晚稻的产量差别也很大,而知府给的数据将两种稻混在一起,根本没有任何指导意义。
段之缙与他说明,两个人又上了车详谈一会儿,没过多久就回了客栈,饥肠辘辘的二人吃饱喝足赶紧入睡,因为当日仍是午夜时分,又要起身去考棚,重复今天的流程。
与昨日差不多同样的时间来到了水井街考棚门口,两人按照衙役们的指挥排队站好,不过今日第一件事却不是点名拿卷,而是正场放榜。
“天字八号、天字二十一号、地字十三号......”师爷拿着一张榜念上边的排号,共十一个,也就说明正场取录者共十一人,他们只要再考一场覆试便听其意愿可以不再参加接下来的二覆和三覆。
很可惜,其中并没有段之缙的名字,不过段之缙也挺高兴,天字八号正是郑瑛的排号,他记得很是清楚。
按昨天的规矩入场,今日知府没有挑太多人,只叫了五个进行考察,很快他们便出来了。然后大家一起等着太阳升起,师爷提醒童生开示题目。
覆试不分什么及冠与未冠,都是一样的题目,今日考察《周易?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挖的坑也十分明显,是要把生童向心学的方向引,这可就悖逆了朱子的见解。
段之缙略作思考,依《周易本义》“道即理,器即物”,强调理在事先,然后引用朱子《答黄道夫书》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最后用“理一分殊”的理论调和“道”与“器”,此篇就算是完成了。
誊抄在卷纸上后,唯一的任务就是忍着熬着,等着太阳落山。
又是和昨日一样的流程,众人被引出考场,看着悠哉游哉的郑?瑛,段之缙便知道,郑瑛是不打算考明天的覆试了。
他怨念的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幽幽开口:“真好啊......明天就能睡大觉了。”
因为又是一日水米不进,段之缙的声音哑得像喊号子的船工,一点都听不出来是他原本的声音。此时郑?瑛正拿着杯盏仰头牛饮,听见这话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呛得直咳嗽。
段之缙上去给他拍背:“德润兄,弟也没说什么不是,何必如此紧张?你要是不好意思,明天陪我一起二覆如何?”
郑?瑛好容易止住咳,连连摆手:“你就算是我亲弟,我也不可能专为了你去二覆,明日你且熬着吧!”
段之缙本就是开玩笑,德润兄寒碜他他自然不会生气,仍是怨念地看着人家,一直到睡觉。
第二日段之缙一个人被王章送去考棚,少了一个人陪伴,午夜的风都更冷些,不过很快他就乐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欢呼起来。
“地字十一、玄字二号、玄字三十一……………”
玄字三十一!
这正是段之缙的排号!
覆试中选的人素来是比正场少许多,只是想不到五个人里边就能有一个段之缙。
他是不打算再考什么二覆了,拿着自己的东西转头就要走,又忽然想起来挑堂的事情,果然有差役过来寻他们,只带了两个人走。
这一次的挑堂比第一次挑堂正常许多,知府一本正经地问四书五经的内容,两个生童规规矩矩地答,没有任何差错。
陈望祖点点头,道一声“不错”,又将段之缙唤过来询问。
“你上次说得那个法子,本府回去用其他年份的对应,五个只对应上了两个,虽说其他年份的差别不是很大,但是也不算小,你能算的更准确些吗?”
段之缙深深一拜:“自然可以算得更为准确,可不是学生不愿意,只是需要更加详细的记录。例如当年的用肥情况,温度,风大不大,还有稻麦的种植时间等等......可据学生所知,府内的记录无法如此详细。
他将昨天与郑?说明了的事情再说一边,知府大人便有些失望。
也难怪,在这个位置上也呆了好几年,本来还指着这个事情报上去能往上升一升,如今不保准的事情可不敢往上报,只挥手叫师爷领着他俩下去。
段之缙却没什么失望的,此次能过府试已经是意外之喜,对母亲、姨娘,包括对?儿都算是有了交代,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欢欢喜喜出了考棚,留下一堆羡慕的目光。
爽啊!
既然考完了试,段之缙便开始做大款,带着德润兄和王章一块儿四处逛,在德平府吃吃喝喝,等着下榜的那天。
下榜那日已经是五月初了,天清气爽、草长莺飞,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府衙前挤满了看榜的士子,虽然大多数得中之人都是提前得知,可还是欣喜若狂,甚至有喜极而泣者。
可悲者,若年纪一大把还屡试不中,便垂头丧气,严重的甚至捂着胸口倒下。
众生百态,大抵如此。
看完榜后,通过府试的童生留在原地,其他人被衙役疏散,师爷领着几位衣冠整齐的先生走出,手中拿着点名册。
“在下按照府试所取次序,五人为一结,朝廷分派的生为你们画押保结,所问一定要据实回答。填写年貌、三代、籍贯等也要细之又细,明年八月份的院试就靠着这个呢!”
语罢,师爷开始点名,五人一组上前,又分一生当场问讯,然后画押保结,自己填写应填写之处,由差役比照核对,这才能放他们走。
郑?瑛是第一批离开的,他和王章站在一起等着段之缙过来。
段之缙在四十位童生中排中等偏上,正巧是十六名,第四批结保的学子。
这一次分派的康生并不像上次分派的老先生那般“讲究”,确认无疑点后爽快地画押离开,段之缙上前填写自己的年貌等信息,交由师爷。
师爷也算是认识他了,将相貌记录和他的人面对照一番,提笔添道:“文气、瘦弱、长相腼腆些。”这才放他离开。
尘埃落定,一行三个人不再于德平府停留,抓紧时间回了安平县。
此时王家众人都已经得知段之缙通过府试的消息,在门口放起了鞭炮,引得大家都上来询问。
“可是你们家王老爷有什么事?”
领头放鞭炮的正是琼香小子,他喜滋滋答道:“是我们老爷的外孙子过了府试,已经是童生了!孙少爷还未及冠呢!”
那的确是大好事一件!众人纷纷上来恭喜,直到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口。
琼香一见是二爷的那辆马车连忙迎上去,段之缙下来,见是正门先疑惑了一瞬。
非有贵客前来,宅邸的正门是不开的,哪怕是外祖和外祖母两位主人也多走侧门,一是规矩如此,二是图方便。
怎么今天这马车停在了正门?
琼香扶着二爷跳下马车,王伯和几个家生奴才都上来贺喜。
段之缙问王伯:“怎么今日这样郑重?“
“二爷大喜,今天过了府试便是正经的童生老爷了,半只脚做了官,再过一个乡试便是官老爷了,老爷特意吩咐了,叫奴才们在正门接呢。”
他的意思清楚得很,半只脚做官是说只要段之缙能考过院试成秀才,够着了捐官的门槛,即便日后考不上,王家给他捐一个官便是了。
段之缙垂首低眉:“多谢外祖抬爱。不知道外祖现在何处?缙儿想去问安。”
王伯伺候老爷多年,老爷的心思他清楚得很,这个外孙虽不是亲外孙,可二小姐对他有活命之恩。人伦二字压在谁的头上,谁也不敢跳反。
再者这么长时间的观察,这个外孙沉稳有礼,心里还有成算,又肯吃苦,等到日后锦上添花,不如现在嘘寒问暖,和他交心,日后大家相互扶持才是正道。即便是看走了眼,实则是个不中用的小子,王家也不缺那个钱,花销便花销了。这才特意吩咐了老仆人开正门,显一显外孙的体面,因而王
伯很乐意见段之缙上道:“老爷在主院里等着二爷呢。
王伯带着他穿过一条条回廊来到主院,王老爷果然在正堂等候,连白老夫人也在。
“给外祖和外祖母问安。”
王老爷连忙叫他起来,又指着下首的椅子叫坐,一派慈祥道:“你是有极有出息的,没想到一切能这样的顺利,你母亲养了你也真是有福气。”
段之缙口称不敢:“能有母亲这样的慈母教导才是缙儿的福气。”
白老夫人喜欢听这句话,连声说他有孝心,知恩图报,这样的孩子佛祖都会保佑,日后得善果。
王元浩哈哈一笑,心中却没有多大的感触。
他自然是心疼女儿的,或许说一开始是心疼的,只是远在天边不得相见,又接连不断地弄出来麻烦事,实在是消耗了他为父的一片慈心。
固然,这一门亲事是因为他没有彻底地考察段成平便将虞儿匆匆忙忙地嫁了过去,可是这么多年,多少的银子砸进去,该弥补的也都弥补了。
此时一提起这个女儿便觉得心烦,不过谁能料到,她还真有几分福气,在京中给儿子找的老师竟然是进士出身,自己这才愿意出一年两千两的束?。
谁知更有福气的事情还在后头。新县令来后,自己经营那么多年的关系也算是白费了,不知又要花费多少的时间精力和他搭上,谁知那先生和县令竟然是老朋友,这下可省了好多事。她又养得了一个好儿子,说不得真的有大出息。
王元浩想着,叫段之缙凑近了些说话,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是正经的读书人了,体面二字最为要紧,你是姨娘亲生,总不好再叫施家那样。现在他们也都走商回来了,我便做主写于他们放良书,他们也都到官府解了奴籍,从此都是良人了。”
段之缙这会真是喜上眉梢,施家解了奴籍,连带着姨娘也是良人,虽然仍为妾室,可人权总是要强一些。
他从椅子上下来,不管这位老人到底是如何想的,段之缙都真心感激,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拜谢外祖。
可旁边的老夫人却显得不是很高兴,虽没有当场挂脸子,笑容却是僵了一瞬。
原因无他,小施是虞儿从淮宁带过去的丫头,贴心顺意,一心一意地帮着主母,主人若是将她放出去,再生出反心可如何是好?
再说了,后院是女人成堆的地方,自己的闺女已然失子,唯有施姨娘的儿子养育在女儿膝下,不就是因为小施是奴籍,要听从主母的安排吗?
既是奴才,又是妾室,这样老夫人才能放心。
可如今丈夫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做主放了他们一家的奴籍,如何能叫老夫人高兴?
段之缙也看出了老夫人的忧虑,直挺挺地跪着,身子像是青松一般。
他唤一声外祖,又转向老夫人唤一声外祖母,保证道:“姨娘素来敬重母亲,当初母亲受难也是姨娘挺身而出,兄长去世之后也是姨娘将缙儿领到母亲膝下,外祖母放心便是。孩儿也绝不负母亲期望,定要为母亲挣一个体面回来。”
老夫人听得流泪,王老爷欣慰地扶他起来,叹道:“都是一家子亲生的骨肉,何故说两家子话?你这次府试结束了,也不要着急回去,起码先跟施家人说说话,一起过了端午再走。”
段之缙看一眼白老夫人,老夫人眼里亮闪闪的,大约是泪水还未干涸,含笑看着他:“听老爷的话,我们老两口还能稀罕你几日?便当是替你的母亲尽孝了,过了端午再走。那时候你的舅舅、姨母们都相聚一堂,我再将你的堂兄弟们介绍与你,一家子吃一顿团圆饭。”
段之缙应下,事情便也如此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