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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祖籍还是留京,这个事情是王虞定下的,她离开父母已经近二十年,只有信纸上的只言片语能带来些安慰,如今丈夫去世,她也有了诰命的身份,终于可以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再拜爹娘。
再者,段成平祖籍也是安平县,落叶归根,他也应该葬在段家的祖坟。
既然这样,出殡下葬就要等到扶棺回安平了,邹文便把段家的打算告诉吏部的官员,礼部挑了一个好日子来段家宣旨,正式赐予王虞三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并叫段之缙除服之后来京读书,莫要耽搁了学业。
在京里的房子还是要留下,等段之缙回京读书时居住,其他的东西该变卖的全都变卖,只留下几个老仆人守着房子,段家众人便在十一月初收拾好东西,准备上路回南方。
车马拉着棺材,又请了苗镖头护镖,秦先生和邹文皆来送行。
这一次秦先生不能再跟段之缙回南方了。
迎风站着,段之缙的眼睛直淌泪,秦先生叹一口气用袖子擦去了学生的泪水,安慰道:“别哭了,这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夫妻都终有一别,何况是师生呢?何况你先生有了正经的活计,你也该高兴才是。”
段之缙用棉衣外边罩着的孝衣擦脸,眼角和两个都被擦得红彤彤一片,像是戏台上的丑角。
邹文叹一口气:“二十七个月之后不就回来了吗?有什么可伤心的。以后你们秦先生进了王府,都是我来伺候他,赶紧放心吧。”
自从王虞决定回江南后,秦先生的去处便成了一个问题,秦家根基全在京城,就是这顺天府人,秦先生也不可能跟着段之缙在江南呆两年多。
段之缙试探性地提起这个问题时,秦先生也没什么别的打算,左右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就算是没有钱回去吃爹娘兄长的饭也无甚大不了的。段之缙却劝他以皇孙先生的名义入端王府做幕僚。
秦先生笑话段之缙太看得起老师,段之缙却明白秦先生是不想和权贵交往过甚。
但自古以来就是风险有多高回报有多大,更何况端王能不声不响地把九门提督忽悠到自己的阵营,还能在事情不明的时候宫变上台,绝非等闲之辈。
明明已经开了天眼能够预料到这支股票只涨不跌,为什么不买?更何况秦先生日后也会做新皇的心腹,早一步晚一步无所谓。
正好明年五月份就是端王的二子六岁生辰,过了生辰就得请先生正式授课,端王如此喜欢秦先生,一定愿意叫他任自己儿子的老师,到那时逆书案也结束了,据自己所知不会再有什么风险。
于是段之缙劝道:“含章兄应当跟先生提过,端王想着先生呢,先生为何要妄自菲薄?更何况先生了解我,我何尝不了解先生?您是为天下万民做官的,要不然也不会去想什么审讯之法,也不会跟当今顶着干。端王我虽然不甚了解,但我想他愿意拼凑当年先生的法子,应当不光是为了表功,先生
也能通过端王再为朝廷出一出力。”
秦先生讥笑道:“朝廷如此待我,我又是何苦呢?”
“学生所言朝廷,却不是当今的朝廷,而是万民的朝廷。即便是当今的朝廷,有先生这样的人也能叫万民少受些苦。’
秦行缄默,最后叹一口气说再考虑一番,到今日终于定下了,等着明年端王儿子延请先生的时候,若端王还有此打算就去王府谋一份差事。
此时邹文以为段之缙是舍不得自己的老师成了别人的先生才做出一副哭哭啼啼的小儿态,哄他放心。
段之缙瞥一眼邹文,想道:“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该不放心的是你,很快逆书一案案发,得亏你是极得端王喜欢的笔帖式,要不然刑部大牢的刑具能把你的骨头打成碎渣子。”
再看看这个陪着自己忙前忙后的倒霉鬼,问道:“含章兄,若是去你们王府做幕僚,每日要干什么?”
邹文想想:“王爷有事情的话会叫他们来商讨,没事儿就住在外院,只要不给我们王爷惹麻烦就成。秦先生就不得闲了,白得给我们二公子上课。”
“我还以为要替你们王爷整理文书呢。”
邹文嘲笑一声:“朝廷的事情只能是王爷和幕僚们说了,幕僚才能知道,因而是不会叫他们碰文书的。整理文书、替王爷执笔这样的活都要我们笔帖式来干。”
段之缙哦一声,笑道:“那你们可得打起精神,别把不该放的东西放进文书里。要是第二天一早叫王爷带着《七侠传》去了衙门,真是要仔细你们的屁股。”
邹文哈哈一笑,想一想也有几分道理,得回去和王爷提个醒,不光当晚要查一遍文书,去刑部衙门之前还要再检查一遍方好。
秦先生看他们两人插科打诨完了,最后叮嘱一句:“你心里再不愿意,也得做出一副孝子的模样,守好了三年孝期。再者,虽说这三年不能请先生读书,可仍要自己努力,经史子集一样不能放过,诗词歌赋叫你媳妇教你,等你回了京去国子监读书,第一件事就是考试,看你入内班还是外班,上哪
一个堂去,好好准备。
段之缙应下,和送行的二人挥了挥手,启程上路。
这个年是在路上过的,守着父孝、夫孝大家也没有欢喜的模样,段之缙和两个兄弟还得轮流下来扶棺,因而也不敢加快速度,等着到安平时正月都过了,幸得天气寒冷棺材里头没出气味。
这一家人就住在王家准备的宅子里,因为戴孝不吉利,也没去看望过王家二老,害怕冲了他们。
再者也到时候出殡了,没人愿意再守着棺材度日,找了先生推算日子,最近的一日就是二月十六日。
十六日这一天,阴阳先生选定了吉时,沈白把最后一次祭奠的饭菜装到小瓷罐中抱着,段之缙把铜钱放在棺材下边,又用扫帚扫去了棺材上的浮尘,然后打幡在前,后边抱灵位的抱灵位,拿哭丧棒的拿哭丧棒,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墓地将段成平下葬。
此后便开始了一直到崇德二十年一月的守孝生活。
守孝的规矩甚大,除了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被特许吃肉外,其他人一点荤腥不能沾,更不许嬉笑玩闹。
尤其是段之缙,装也要装出来一副孝子的模样,连出门见人也不许,整日在屋子里读书或者和沈白?探讨学问,能接收的外界信息就是秦先生来的信和郑?托王章和琼香两个书童跟他说的消息,蒋先生和李大人时不时给他送些书。
这一世端王顺利得很,也没有因为逆书案被圣上申斥治府不严,叫他先回家生孩子。秦先生在王府混得风生水起,虽然二公子是个不受教的,但幕僚才是他的主业,教书一事多委给另一个先生。
在此期间,郑?瑛乡试得中案首,是名副其实的小三元,进了府学没多久便有训导相中了他,将自己年仅十六岁的小女许配给郑?瑛。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要不说人的好运来了,想挡都挡不住,郑?瑛入府学才满一年便遇到了三年一次选拔优贡的考试,在段之缙出孝期之前,这人就独自上京参加廷试了。
等到出孝之日,郑?瑛已经正式成为了国子监的学生,段之缙也应该回京进国子监读书了。
不过在回京之前,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分家。
若不是孝期之内不能分家,王虞绝不会允许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有陈姨娘并她的儿女在喘气,因而趁着缙儿上京之前一定要分家。
反正出了孝也不用再避讳些什么,王虞叫来了段家的叔伯做见证,自己的嫁妆全归自己所有,段家的财产给两个女孩预留下嫁妆,剩下的东西由亡夫的三个儿子平分,谁也别占便宜。
没了段成平,陈姨娘也没了腰杆,现在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再提什么要求,自然是王虞说什么便是什么,和她的儿女分出去单过,就住在段成平与王虞成婚前的房子里,好歹也算遮风避雨的地方。
周姨娘无子,一个女孩今年才不满十四岁,段之绪也才不满十五岁,叫他们分出去单过和逼着人家去死没有差别,王虞和他们无冤无仇,没必要逼着他们上绝路。
再者,守孝期间不能见客,有这两个孩子在身边撒娇卖痴才叫人的日子好过些,王虞也不愿意叫他们分出去,一出孝便叫人请老师,虽然有些晚,但无论是儿子还是闺女都得读书。
分好了家,去官府另立户籍,京里的秦先生也催得不行,一遍遍来信问他什么时候启程,段之缙这才上路,除了沈白?和几个家仆,其余人都留在了江南。
最恨趁着风雪赶路,可偏偏除了府试回京那一次,每一次都是和大北风一块上路,现在刚刚入了二月,越往北走越觉得寒气逼人,三月刚暖一点又遇上倒春寒,大家都缩在马车上不愿意下来。
悄无声息地入了京,先在原来的房子里休整了几日,段之缙才缓过劲,写了拜帖给秦家的门房。
晚上回家时秦行接过了门房呈递的拜帖,真是惊喜万分,本来以为还得过些日子段之缙才能入京,没想到现在就来了,可惜不能立刻相见,秦先生每日都要去端王府“授书”,想见段之缙也要提前和端王请假才能安排时间。
于是秦行吩咐下人明日去段家送信,就说三日后午时在广和居山水一程阁相见。
转眼三日后,段之缙早就来了山水一程阁等候,先生也十分准时,午时才到就推门而入,段之缙先撩起袍子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学生给先生请安。”
秦先生笑着他起来,段之缙伸头一看,后边跟着邹文。
“段兄弟,许久不见,可还好吗?”
邹文笑眯眯地跟段之缙打招呼,嘴巴上两撇小胡子叫他显得老气横秋,真看不出两年前还有些跳脱的样子。
秦先生拉着段之缙左看右看,心疼道:“都说江南的水土养人,怎么瞧着弱了些?到底是在京里长大的,吃不惯南方的米。”“
他在家里做了两年多的宅男,如何能不显得瘦弱。
段之缙先安慰老师,然后看着邹文假嗔道:“含章兄,亏得我叫你一声哥,你两年多给我写了几封信?”
邹文咳一声道:“我们虽然人不在一处,但我心里记着你啊,你想着我,我想着你,这不就是在一块吗?还写什么信。”
段之缙鸡皮疙瘩起一身,差点叫他恶心死,拉着秦先生坐下,三个人竞一时无话,
也许是有太多的话,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秦行先开了口:“我虽早已不是你的老师,可今日见了面,还得先问问你的学问,看你在家有没有认真读书,也是为了叫邹文估计估计你能进内班还是外班。”
“含章兄也是国子监出身?”
邹文唱戏一般对二人行一礼,拖着长长的腔子答道:“小生不才,正是国子监贡生出身。”然后袖子一甩缠到手上,又笑着说:“不过我可不是科举出身,我是过吏部考试直接授官的。”
国子监的贡生类别极多,只说是贡生也不知是拔贡、优贡,还是例贡,不过这也不方便问了。
若是拔贡、优贡还好,这是地方的饱学之士被推举到国子监读书,通过吏部考试任官也被视为正途出身,例贡则是捐纳取得贡生,因为非正途出身而多遭耻笑。
秦先生笑说:“你含章兄是辽河省三年一选的优贡,在国子监三年,每次考试都为一等,最后一次吏部考试也为一等,本来是要放到州县做正九品主簿的,叫端王劫走去王府做笔帖式了。”
邹文给两人倒上茶水,“你入学那一天会先考试,一篇四书文,一篇五经文,一首诗,看你是入内班还是外班。”
“内班能领朝廷的补贴,住在监内上课,除了读书习文样样都不用管了,但是规矩极严,严到何时吃饭睡觉都有定时,总共一百五十名学生。外班除了考试外不必到监,住在监外随你自由,但是不能领朝廷的补贴。”
段之缙问:“那含章觉得内班好还是外班好呢?”
“我家境贫寒,要是入不了内班可没有银钱在京城读书,因而只能入内班领补贴。你家境殷实,但还是入内班为好。一则国子监授业的先生,从博士到学录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且国子监不仅授书,还能拿到第一手的消息,若是朝廷考试的章程要变,国子监第一个知道。”
“那入内班岂不是百利无一害?”
邹文摇摇头:“有好处自然有坏处。国子监里什么人都有,拔贡生最受重视也最叫博士们喜爱,但是里边来头最大的却是荫生,一二品大员的儿子也在里边上课。你想想,他们都能入内班了,自然是勤奋刻苦之人,又耳濡目染学得一套官场的路子,家里势力又大,我们这些人都要避着他们。”
段之缙问道:“可是会仗势欺人?”
“倒也不至于,我只是提醒你,你虽然也是荫生,却是难荫,家里没个父兄,不要和那些荫生闹矛盾就好,安安稳稳过三年什么都好说。不过也不必三年全赔上,你若是仍想科举,利用自己荫生的身份过乡试然后辞去国子监学生的身份接着科举也好。”
段之缙被恩赐了监生的身份,实际上就是被赏了一个秀才功名,不必再过院试就能考乡试,而且顺天府乡试中,国子监学生有特殊的南、北皿字排号,分给他们的中举名额也多,是一条过乡试的捷径。
只是吏部考试授官,好职位都叫恩荫生分干净了,一品大员的儿子上来就授从五品六部员外郎,然后按照官职递减,像段之缙这种难荫授官就只能从地方微末小官排起。
若是科举还有几分授京官的可能性。
“好了,讲的也差不多了,先生考一考你的学问。”秦先生先问四书五经的内容,又和段之缙谈了谈历代的史书,都很不错,最后神色间带着些刁难:“石韫玉而山晖‘,做一首五言八韵诗如何?“
“石韫玉而山晖”,出自陆机的《文赋》,意思是石头中蕴藏着美玉,使得山峦生辉。
这题出的够抠的,若不是段之缙在家中日夜读书,连题目出自何方都不知道。
他思考片刻,以手为笔以茶为墨,在桌子上写道:赋得石韫玉而山晖得“年”字五言八韵。
首联破题暗喻贤才难举,承题用典说明贤才的重要性,然后中二联铺陈工对中显气节,最后仍然是老一套,起承转合颂圣诗,一句“圣代求材亟,菁莪雅化宣”归美当朝,引《诗经?菁菁者莪》典,赞盛世育才,又能呼应科举考试为抢才大典的主旨。
秦先生满意点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仅能解得题意,试帖诗也写得有模有样。含章觉得如何?”
“去率性堂还是差一节,不过进内班修道、诚心二堂却是不成问题。”
这个结果已经很好,秦先生和段之缙本人都很满意。
现在说完了段之缙,话题又转回这两人身上,段之缙问秦先生:“先生在端王府还好吗?”
邹文佯恼:“你这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先生的本事?”
呵呵,段之缙难道要说信不过端王吗?
秦先生安慰道:“做幕僚自然是舒心的,我这点浅薄的见解能帮着王爷处理刑部的事情,实在是意料之外。”
段之缙这才放下心,当初自己那一顿忽悠没把先生忽悠到歪路上。
说完了正事也该吃饭,段之缙两年多不曾饮酒,喝了一小杯便上头,邹文先取笑一阵,才猛然想起他都及冠了。
但取字没有?邹文拽着段之缙的胳膊问道:“你在江南可有长辈为你取字?”
段之缙虽饮酒上头,神智还清楚得很,告诉二人自己还没有取字。
邹文拊学:“造化!叫先生跟王爷为你求一个可好?王爷定然答应。”
段之缙却跪在先生身前:“虽然王爷取字是莫大的荣誉,可我视先生如父,先生待我如子,若是先生愿意,学生想求先生为我取字。”
这么长时间,从一开始半点文字不通,到现在将入国子监学习,若没有先生,自己定然熬不过来,即便是真的父亲也鲜有如此负责的。
秦先生眼眶也红了,并未推辞,万分仔细地推敲着学生的名字,半晌才开口道:“缙为赤色帛,正是官服颜色………………允升‘二字如何?《周易?升卦》云‘允升,大吉,上合志也”,意为‘稳步晋升,终获吉祥,为师愿你无论是科举还是为官,都是‘允升’。”
段之缙再拜,再这一方世界里,他终于算是“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