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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昨天收拾东西太累了,即便换了睡觉的地方段之缙也睡得极香甜,第二天差点醒不过来,还是徐明宣、施秉文二兄把他拖了起来,又教他叠被收拾东西。
等着大家的铺盖收拾好了,方叙墨这才起身,睡眼惺忪地抱着被子盘坐,一动不动,直到另外三个人穿衣洗漱完毕,他才慢腾腾地从炕上爬下来,把自己的被子叠好。
此时段之缙和徐明宣、施秉文已经开始吃早饭了,冷糕饼配上凉白开,吃完了就得走。
方叙墨好歹把自己的衣服都穿戴整齐,脸也不抹一把,直接吃饭。
段之缙:“文渊弟不洗漱吗?”
施秉文咬一口凝脂一般的玉带糕轻轻嘲笑:“你莫管他,他素来就是起得这样晚,硬拉着他起来还要生气,只能先吃饭,中午再回来洗漱。”
方叙墨把口里的东西咽下去:“洗漱和吃饭二选一,我选吃饭。”
吃完了早饭,最后看一眼衣冠着装,四人一块去诚心堂上课。
在路上,段之缙问了日常安排。
方叙墨道:“初一、十五上午讲课,下午考试。初三、十八上午考试。初六、十三、二十三、二十四天讲课一天,每天监堂的先生会为我们留功课,一般是撰时文一篇,有时会写诏、诰、表、判一类文书。”
也就是说,每月讲课只有六次,“那不上课的时候做什么?”
“不上课就在诚心堂中温书自学,反正一定要到堂学习。此外每日还要临摹唐宋字帖二百字,十日一交。”
他俩说着话呢,诚心堂就到了,前边的同窗排队签到,在考勤簿上盖红戳,若是没来就要盖黑戳。
大家盖完戳回到座位上,朗声诵读经文,不敢耽误片刻。其中没有郑?瑛,想来是在隔壁的修道堂。
学堂内学生只有二十五人,有一个空座位是特意为段之缙留的,就在施秉文身旁,仍是四个人凑堆,不知是按照座位分的号房还是按照号房排的座位。
辰时一到,学正大人提着一本册子进门,先查验考勤簿,又扫视全班学生,最后眼睛定在段之缙身上,招他去西厢房讲话。
学正将手里的册子递给段之缙,“这本课程册是给你的,自行记录每日读书学习的情况,一日也不能少。每隔十日绳愆厅会有人查你们的功课,若是不好好读书可是要受罚的。”
段之缙接过册子收好,学正揉一揉眉心:“从三月开始的博士厅大讲,一共落下了三次,你要多用些功夫把功课补上。今日先生为你讲第一次大讲内容,之后每日都有助教或学录等为你讲课,直到你的功课补上。你先回去,把《孝经》拿来。”
段之缙回学堂拿了孝经,跪坐在先生面前。
“国子监的惯例,新生入学后第一次大讲,首要讲《孝经》,你可知是为何?”
段之缙想了想:“《礼记》中言:孝以事亲,顺以听命,错诸天下,无所不行。学生等或科考或廷试,即便为微末小吏也是为官,为官者更要以身作则,以孝事亲,只有如此百姓才能心服口服,顺以听命。”
学正颔首:“其一也。《孝经?广扬名》一篇中说‘君子之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事兄弟,故顺可移于长。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是以行成于内,而名立于后世矣。‘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忠臣必出于孝子之家‘。你以为呢?”
段之缙:“学生领悟了。这大概就是先圣所言“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的道理。家即为最小的朝廷,朝廷就是最大的家,孝顺父母正如忠心君主,尊重兄长正如恭敬地对待上官。”
学正欣慰一笑:“你能想到这一点就很好,现在我们逐章讲解,希望你能有所领会......”
《孝经》也不长,不足两千余字,可学正大人真不愧是专业教书,旁征博引、侃侃而谈,从上古三代一直讲到当朝,一本《孝经》和整个儒学体系紧密相扣,表面上讲孝实际上处处都是“忠君爱民”四字,用来做国子监“开学第一课”最合适不过。
两千字的课文讲了将近两个时辰,上午的课也恰要结束,学正抽查了两处验看段之缙的听讲情况,最后问道:“十八日小考,要考时文一道,诗一篇,但你的进度还没跟上,便先不考了,博士会为你讲上一次大讲的内容。若是平日里有疑问,可以问坐堂的先生,也可以和同窗去东西两厢讨论。若
无疑问便退下吧。”
段之缙行礼退下,此时外边钟声响起,正是下课了。
段之缙和舍友们去膳堂吃饭,差役们已经将各家送来的饭食放在膳堂西北角的架子上,供学生们认领。
走在路上,正巧遇见郑?瑛,于是两个号舍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膳堂,方叙墨有些“不寻常的本领”在身上,大家找好座位后他就带着施秉文和徐明宣去了后厨掌勺。
段之缙第一次来膳堂,见什么都新奇,左右打量着,头一个看见的就是监丞大人,身边形成一个真空带,学生问过好后连忙溜走。
早就在膳堂坐好抓纪律的监丞大人见怪不怪,目送着来来往往的学生进出后厨。国子监在吃饭方面的规矩松些,只要没在膳堂中打架斗殴,串座嬉笑一律不管。
第二个则扫到了葛观澜,如众星捧月般坐在人群中,一边吃饭眼睛还往段之缙的方向瞟,又看向后厨。
段之缙没放在心上,也看向后厨,只听见里边砍瓜切菜之声不绝,实在好奇:“德润兄,你去过后厨吗?”
“去过,里边就是锅碗瓢盆一类,你若是想去便带着你一起,顺便把饭热一热。”
于是段之缙兴致勃勃地拉着郑?瑛去了后厨热饭,方叙墨正在大显身手。
他一身?衫,系着黑色围腰,挽袖立在榆木砧板前,青葱一样的手从水中捞起一尾活鱼,抄起擀面杖朝着鱼头一捶,刚才还活蹦乱跳的鱼就一动不动了。
开膛破肚,刮鳞去皮,笨重的刀具在他手中竟是那般灵便,鱼身上翻花一样改好了刀,然后提起鱼尾放入清油中炸香炸透,另起一锅做糖醋口的芡水,一下子浇在鱼身上,一道香气扑鼻的糖醋鲤鱼就做好了。
做了一道菜还不行,方叙又起大火,把施秉文和徐明宣切的肉、菜快炒了两个小菜,正巧家里送来的酱焖肘子和榆钱饽饽都已经蒸好,段之缙和郑?瑛的饭也已经加热完,大家用袖子包着手把饭端出去,独留方叙墨一个人在后厨。
段之缙回头问:“你还不出来吃饭吗?也就还剩下半个时辰多点了。”
方叙墨:“不急,今天晚上想吃红白鸭子三鲜热锅,现在先把汤煨上,把鸭子处理了。”
这真是把国子监当成自己家的优良品德,段之缙把菜端出去,大家也把自己的饭都摆出来,有荤有素还有咸菜,但没人动筷子,都等着方叙墨出来。
大厨终于落座了,刚才在后厨折腾了一顿,透白的皮子浮上一层红,面若敷粉,更显出一副上好的皮相,见大家都等着他十分不好意思,唇一抿露出两个小酒窝。饭桌上的气氛也活跃起来,大家的饭换着吃,段之缙最喜那道糖醋鲤鱼,外酥里嫩,酸甜口正好。郑?瑛还是喜爱沈白送来的南
菜,不过倒是很爱吃方叙墨带来的榆钱饽饽。
今日方叙墨也算是见着不一样的东西了,段之缙带来的龙井虾仁几乎全入了他一个人的口,大家都吃得两眼冒光,所有菜品一扫而空,除了咸菜被重新封好留作下顿。
饭后不宜立刻走动,几人准备歇一会儿喝口水再走,可休闲的时间总是短暂,偏偏有不长眼色的人来打扰。
说笑间,方叙墨身边冷不丁坐下一个人,段之缙还觉得眼熟呢,那人笑着开了口:“文渊弟,我父亲说端王要给灵寿郡主选婿,你听说了吗?”
段之缙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儿,那人接着说道:“灵寿郡主年满十五,也该出阁了,不知端王想要什么样的女婿。不过......我想总不会是整日钻研油盐酱醋一类的人。”
徐明宣杯盏一放,冷笑一声:“刘鉴山,你好大的胸怀,替端王打算上了。端王要选什么样的女婿还得和你商量吗?”
刘鉴山被嗔也不见恼:“徐明宣,你急什么?端王如何打算也打算不到你我的头上。自然要世卿世禄的大家里生养出的文武双全之子,你我算得了什么?”
徐明宣和刘鉴山一句顶着一句地说,还分出两分心神给监丞大人,声量放得极低,脸上亦带笑容,仿佛不是在吵架。
段之缙听了一阵才恍然大悟,是端王长女要选未婚夫一事。不过刘鉴山和此事有何干系,他来挑衅方叙墨作甚?
段之缙往四周看去,眼珠盯住葛观澜那一桌,心慢慢沉下。
葛观澜身边空了一个位置,那一群人都有说有笑地看着这边,尤其是葛观澜,十分自得。
再看看方叙墨,这不争气的先是被灵寿郡主选婿的事情吓掉了茶杯,又被村得捧着空碗落泪,愣是一句话也没怼回去,全靠旁人替他说话。
怪不得凭着一个好家世,压不住葛观澜。
这场闹剧也该到此为止,再多说一句,方叙墨就要把自己哭死了。
段之缙回头看了一眼葛观澜的桌子,冷不丁问道:“兄台你吃完饭了吗?”
这一桌人都愣住,刘鉴山更觉莫名其妙:“自然。”
段之缙哼笑,直接举手喊道:“监丞大人,有人违反学规!”
监丞细眉蹙成一道,提起戒尺走了过来,发现是段之缙在告状,偏头一笑:“原来是你啊?说吧,是谁违反学规了,若是诬告我可不客气。”
段之缙起身行礼:“敢问大人,我国子监学规中可是说‘尚节俭以惜财用‘?”
李文翰点头:“正是十六条学规之一。”
段之缙的手遥遥指向那人吃饭的位置,尚未收拾的杯碗中还剩了半碗米,他肃声道:“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刘鉴山如此浪费,是不是违反了学规?”
李文翰回头一看:“这......”
虽然话是如此说的,但这些贵族子弟,把粮食全吃完了才叫人奇怪,以往也没有追究过此事。
段之缙接着道:“若是大人觉得一粒米也不该浪费,那就说明刘鉴山违反学规。若是大人觉得白花花的粮食扔了便扔了,也算不得什么,学生无话可说。”
李文翰做监丞也有几年,什么样的达官显贵之子没惩治过,更何况是刘鉴山,颔首道:“的确是违反了学规,只是......”只是以前没有如此罚过,也没有和祭酒大人商讨过浪费粮食如何惩罚。
李文翰还在琢磨,段之缙无心叫监丞为难,再加上要确认是不是和葛观澜有关,袍子一跪下:“学生想为刘鉴山求情。虽说此举的确违反学规,但之前也并无明确警告过弟子们,若是突然惩戒则无根据,请大人先记下这次,若下次再犯则并罚。”
李文翰觉得这样也好,具体如何要和祭酒、司业两位上官商讨,便允了段之缙之请,叫这位不速之客该干嘛干嘛去。
刘鉴山不见气恼,跟大人认错后回到葛观澜身边,与他耳语,葛观澜朝向这边轻蔑一笑,将餐桌收拾干净后领一众人离开。
果然和葛观澜有关,他倒是聪明,偏生叫旁人来做这出头鸟,自己躲在后边看热闹,恐怕也动了娶郡主的心思。
一切恢复如常,徐明宣叹气道:“允升为何不将他谈论郡主婚事的不敬之举告诉监丞?”
段之缙摆摆手:“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不要用郡主婚嫁之事说嘴了。”端王养活的第一个孩子,要是叫他知道了,大家一块吃瓜落。再者看方叙墨哭哭啼啼的样子,保不准对郡主有情,用郡主做借口告状,只会叫他更伤心。
“那何必再替他求情?”
段之缙从身上掏出帕子递给方叙墨,顺口说道:“因为监丞大人也不知如何惩治啊。看他们剩的那些饭食便知,之前应当是没有这样的规矩,与其叫监丞大人难做,倒不如我自己提出来。”
大家都赞他心思灵敏,方叙墨擦干脸失魂落魄地回了号房洗漱,还是徐明宣几个帮他把餐具洗干净摆回原处。
回诚心堂的路上,郑?瑛跟在段之缙身旁,话在嘴边好几次终于说了出来:“你何必去得罪葛观澜,他父亲可是葛礼。”
段之缙眼珠一转,开起了玩笑:“我没爹的不怕有爹的,若是他想通过找我爹的麻烦叫我服软,那就去吧。大家都是荫生,我还是难荫,有甚好怕的。”
爹死了就是比爹活着好用,更何况段成平在明面上也算是“为国捐躯”,国子监的先生怎么好难为他,便是葛礼想要为子出气,他难道还能在天子脚下买凶杀人吗?
反正临放假之前大家都出不去,下个月端午节放假自己就去找秦先生告状,让先生告诉端王,谁背后还没几个人了。
郑?瑛笑他不正经,几步路的功夫就回了学堂,方叙墨也从号舍中回来,趴在桌子上失神,眼泪汪汪的,向段之缙道一声谢,便陷入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直到被学正大人一戒尺拍醒,原来是下午上课时间到了。
段之缙先温习了《孝经》的内容,一字一句地理解背诵,然后又拿出之前购入的《幕学举要》,虽说是为幕僚准备的书籍,可因幕僚有写诏、诰、表、判的职业要求,因而书中对此讲解很细,作为写作入门十分恰当,之后自己还可求教于德润兄。
倘若专心做某事,时间便过得格外快,一眨眼就敲了钟,坐堂的学正留下功课离开,学生们也起身收拾,仍是中午的几个人凑在一处,大家往膳堂中走。
方叙墨心不在焉,切菜时差点切了手,原本要打算要做的红白鸭子三鲜热锅也没做,双目失神地坐在膳堂里,一眨眼就是一颗泪珠子。
大家都默默吃饭,怕牵动了他的愁肠,谁也不敢说一句。
等回了号房,方叙墨还是那副三魂没了七魄的模样,时文写一笔没了第二笔,大字描一画没了第二画,又对着月亮长吁短叹,倒把查房的差役吓了一跳,生怕这贵公子病了。
的确病了,害的是相思病,欠的是风流债。
做出这般小儿女之态,定是对郡主动情了。不知他如何见的郡主。
夜沉沉,灯昏昏,段之缙将与周公下棋,半明半寐之间,闻得一声极轻的啜泣声,在万籁俱寂的晚间,吓得段之缙汗毛倒竖,忽地反应过来,是方叙墨的声音。
这下段之缙睡不着了,仰面朝上,睁眼等着叙哭累入睡,那抽泣声却如深秋里被装在空药罐里的蟋蟀叫声一般,颤巍巍,冷戚戚,酸倒人的后槽牙。
另外两个人倒是好功夫,睡得呼呼作响。
段之缙起身把挂着两个肿眼泡的方叙墨叫出去,两个人坐在月亮的清辉中,一时无言。
手指头在地上画啊画,段之缙先开了口:“你......喜欢灵寿郡主?”
不问还好,一问,方叙墨的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呜咽悲泣之声不绝。
就多余问这一句。
“你喜欢她,何不跟国舅大人说呢?叫国舅向陛下请婚。”
方叙墨黑如点漆的眸子浸在一汪水中,哽咽着开了嗓:“我跟祖父说了,可是陛下说灵寿郡主的婚事他不管,叫端王自己决定,之后便没了回信。现在刘鉴山都知道端王在选婿了,祖父和父亲却没有告诉我,定是觉得端王看不上我。”
段之缙讪笑,若是自己的闺女要嫁给这样的男子,心里也不情愿。
纪禅从十四岁开始生育,到十七岁才活下来第一个孩子,正是灵寿郡主。倘若不利用她的婚事拉拢朝臣,定然要为她选一个顶顶好的夫婿。
段之缙抚着叙墨的背为他顺气,安慰道:“文渊弟,天涯何处无芳草,凭你的家世,想来国舅大人也早有打算。郡主是天上的月亮,得不到才是常事,何必这般呢?”
方叙墨一方帕子又擦眼泪又擤鼻涕,“你不知道,郡主和我都是从小养在皇后娘娘身边,我们五六岁的时候就扮家家酒,她演爹爹,我演娘亲......”
?
段之缙以为他是伤心糊涂了,也没有纠正,默默把二人的身份调换,之后越听越不对劲,感情真是“她演爹爹,我演娘亲啊”!
之后段之缙便听了一耳朵的郡主如何如何英勇,拉八力大弓,射猛虎于林间,只恨自己入国子监求学不能再见郡主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