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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家为钟?鼎食之家,各房从文从武的子弟都有,又出过几任皇后,既有铁打的功业,又拽着宫廷的裙带,家中的小子出入宫闱如同进出自己家一般。
尤其是方叙墨,祖父是中宫亲弟,长房长孙,脸上奶膘还没下的时候就送入宫中由皇后照看,占尽了天时地利。
可个人有个人的脾性,方叙墨自小就是棉花团一般的性子,中宫溺爱,读书也惫懒,其父方觉还指望着这个儿子顶门立户呢,总是恨铁不成钢。
这时候的父母奉“不打不成器”为金圭玉臬,父子见面仿佛猫见鼠,非打即骂,幸得国舅宝贝这个嫡长孙,倒是把自己的大儿子赶了出去。
可先有慈长溺爱,又有严父在后,一惊一吓把方叙墨弄成了患得患失的性子,功课上也懒惰。
之前他求祖父向皇上请旨,祖父自然是无有不?,他们家的家世配上灵寿郡主也是亲上加亲,再和美不过,方觉却嗤笑此子“痴心妄想”,怎么不摸摸自己的脸皮,灵寿郡主要什么样的夫婿没有,端王怎么能瞧上他?
方叙墨本来就知自己的水平,又被方父训斥,也觉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天又被刘鉴山阴阳怪气一番,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晦暗。
方叙墨幽咽不绝地诉说,把心里的苦水都倒净了,段之缙叹一口气给孩子擦眼泪,问道:“灵寿郡主喜欢你吗?”
方叙墨抽泣一声,“我......我不知道......她之前?坏了的荷包送给我,算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
“郡主送你荷包时说了什么吗?”
“郡主说是给端王?荷包,绣坏了拿不出去手,就给我了。”
女儿家亲手绣的荷包,若不是给长辈,就是给夫婿,断不会轻易给外男,即便是绣坏了也不成。
也许灵寿郡主就喜欢方叙墨这种温柔小意又美貌活泼的男孩。
且表哥配表妹,亲上加亲再合适不过,只要端王没打算借着女儿的婚姻谋取什么,方叙墨也算是良人,最重要的是郡主喜欢。
段之缙安慰道:“虽说方大人觉得你没希望,我却觉得你好。”
方叙墨埋在腿中脑袋抬起来,泪眼朦胧地看着段之缙,段之缙接着道:“你自幼和郡主相识,又是郡主表兄,对郡主痴心一片,便是不如其他世家子弟文武双全又如何?长房长孙,国舅大人的爵位也不能给别人,少了?也不会少了你。”
“再者,婚姻大事,结两姓之好,你方家本就多娶宗室女,如今迎郡主更合理。何况婚姻又不是科举考?,要你文武双全又能如何?能伺候好郡主才是真的。”
理是这么个理,“可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郡主婚事本来是陛下做主,但现在陛下交给了端王,端王定然看不上我。”
段之缙瞧他妄自菲薄的样子失笑:“你既知端王瞧不上你,理?更加刻苦才是,难道要自怨自艾,眼睁睁看着郡主嫁与旁人吗?还是说你对郡主的喜欢也就是嘴上功夫,实则不能为她做任何事?”
方叙墨咬牙:“便是要我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可我......我总是担心做不好。”他有时也想努力一番,可想到父亲骂他一事无成,又觉得自己的确什么也做不好,便干脆放弃了。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若你畏手畏脚,连第一步都不敢迈,我劝你还是不要说喜欢郡主的话了。”段之缙提议道:“你若是愿意,我俩便结成学伴,我补前两个月落下的功课,你补前两年落下的功课,如何?”
方叙墨怎会不愿意,心中升起无限豪情壮志,当即?下。
聊天聊了大半夜,再回去睡觉也难入眠,干脆就在清冷的月光下坐着,叫春日微凉的夜风拂过脸,把泪水吹干。
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在那儿!”
远远的,一声突如其来的暴呵带着兵戈碰撞的声音将二人吓得抱头鼠窜,跑了半程突然停下,想起自己并非是蟊贼,而是正经的学生,刚要转头,后脖领便被揪住。
穿着公服的差役把他俩转过来“审问”:“你们从哪来的?“
段之缙回道:“国子监的学生,有心事睡不着,出来谈谈心。
两个领头的差役面面相觑,最后叫一个人去南房请?丞大人来?置。
李文翰在睡梦中被唤醒,迷迷糊糊听得差役来报捉到两个半夜不睡觉晒月亮的学生,不知如何?置。
监丞半瘫在床上醒了会儿神,这才打起精气神穿上官服,趿拉着布鞋赶往?房,定睛一看,又是段之缙。
他苦笑一声:“又是你......你进来两天,和我说的话比进来两年的学生都多。说吧,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儿?还有,怎么穿着亵衣就往外跑,像什么样子?”
段之缙挡在叙墨身前,“学生有些功课有疑问,请教文渊弟,因另两个同窗已经睡了,这才出来问。”
李文翰眉毛一挑,心下暗笑。
别以为他是?丞不管教学就不知每一个学生的水平,这内班一百五十人并外班一百二十人的成绩都刻在他的脑子里呢,方叙墨嘛....流水的考?铁打的三等,水平相当稳定。
这小子睁眼说瞎话呢!
但瞅一瞅方叙墨桃儿一样的眼泡,有些事儿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因此只厉声警告道:“晚间是不许出来的,再有下次可就给你们?在集愆簿了!”暗示这次暂且放过了他们。
本以为这两人能见好就收,结果段之缙“得寸进尺”,朝着李文翰一拱手:“若学生等想要夜读又应当往何处去呢?“
“在?房中。”
“可?房中同窗们俱要休息,这样恐会打扰了他们。大人,学生们能否在堂中读书,用完功后再回号房?”
这的确是个问题。四人一宿,众生的起卧时间不同,有乐意挑灯夜读的,也有想早起晨读的,若能放他们去堂中自然好,可这般不利于国子监管理学生。
李文翰想了想:“这我做不了主,明日和祭酒大人商讨后再给你答复。现在回去睡觉。”
段之缙乖巧应下,带着叙墨回去会见周公。
许是熬夜熬得太狠,即便早起也不觉得过分困倦,方叙墨倒是想拖一会儿,段之缙说了一声郡主便仿佛打了鸡血般冲起来,二话不说洗漱吃饭,两个人跑着去了诚心堂学习,留徐明宣和施秉文目瞪口呆,不知方叙墨中了什么邪。
今日有些奇怪,同窗一个个进来,盖完戳后却无什么心思读书,一反常态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昨晚上听见了吗?”
“你是说………………”
“有人在哭!”
“可咱们这里有?能半夜哭啊......真是人吗?”
“呸呸呸!子不语怪力乱神,许是昨日风大,风声在呜咽。”
可紧跟着有人反驳,“我听见有差役喊“谁在那儿‘,可紧跟着就没声了,倘若是人,也该有后声啊!”
讨论声音越来越大,两个罪魁祸首缩着脑袋埋头读书,直到博士万绍庭进来,轻咳一声,诸生立刻寂静无声。
“今日四月十八,试一试你们的学问。”语罢,一张张卷纸发下,单独跳过了段之缙。
“四书文一篇,题为“色难有事,五言八韵?一首,题为“天地位焉‘,上午钟响前交上。”
说完,万绍庭走到段之缙身边,敲敲他的桌子叫他带着《诗经》出来。
万绍庭的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袖边带了一点松烟墨的墨痕,手里握着一本《诗经》,书页在指间慢慢翻动。
“你是叫......”
“学生段之缙。”
万绍庭便叫他跪坐在自己身边,先问昨日?课的内容,段之缙如实说了。
“验一验你昨日学的东西。”他略作思考,从《开宗明义》中选了一句话,““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如何解?“
段之缙虽没有将《孝经》全篇背的滚瓜烂熟,但也?个七七八八,其文句含义倒是?得比较全面,也深入思考过,此时不说是胸有成竹,但绝不会叫博士蹙眉。
“此三阶为孝道修行之纲目。奉养双亲以尽人子本分是基本;将孝心推及君主,尽忠职守如事父则比前事亲更高一筹;至终境则须修身立德,使父母得显荣于天地。这三种境界犹如登阶,由私及公,方为至孝。”
万绍庭颔首,又补充道:“你懂这个道理,还应该想到《礼记?祭仪》中的“居处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官不敬,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孝”之一字,非仅事父母,也非停于君王。”
“学生受教了。”
万绍庭又问道:“你是刚出孝期,我要问你,守孝期间你都如何做的?“
“学生谨依《礼经》而行。结庐墓侧,晨昏炷香,斩衰三年,不御酒肉、不闻丝竹。然守制期间亦未废学,以毁灭性‘自警,恐陷《檀弓》所讥‘哀毁过情‘之弊。”
儒家所倡导的“致中和”既是一个哲学思想,更是政治和人生的准则,即便孝期守制也要做到“哀而不伤”,虽然内心因为丧父而痛苦,但也要控制情绪,不能毁伤身体,正与政治上的“过犹不及”相适应,这也是万绍庭满意的答案。
“很好,守制之理就在‘哀而不伤四字上,你能明白这一点就很好。现在我们开始??经。”
万绍庭先叫段之缙诵读《鹿?》一诗,便按照正音、训诂、明理、致用四步?解,先纠正发音,然后解释其字词真意,最后?其句意,讲《鹿鸣》中的瑟笙谐鸣正如君臣相得。
虽讲一篇,实则讲无数篇,教给段之缙的是学《诗》的方法。
讲完《鹿鸣》,万绍庭又命段之缙以《毛诗正义》和《御纂诗义》为工具书自学,一首一首地指导,直到他将学诗的步骤了熟于心,这一上午的讲解才算结束。
万绍庭叫他起身,似玩笑般说道:“入学晚自然有入学晚的好处,若在博士厅大讲,也难在细枝末节之处给你指导。”
段之缙躬身一拜:“学生谨谢先生。”
万绍庭摆手,带着他一起回去,堂中同窗仍在奋笔疾书,段之缙则默默学诗,直到钟响收卷。
诸生向博士行礼,博士后立刻响起了热火朝天的讨论声,段之缙眼睁睁看着方叙墨的脸变白。
他拽着段之缙的袖子,“坏了,我刚才那首试帖诗似乎写跑题了。”
方才试帖诗的题目是“天地位焉”,语出《礼记?中庸》,原句为“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意指天地就在“中和”二字中,万物也由“中和”二字孕育。
段之缙问道:“你解了什么?”
方叙墨愁眉苦脸:“解成《禹贡》了。”
《禹贡》是解地理位置的书,段之缙听此也是哭笑不得,瞧着叙自己也懊恼非常,安慰道:“这不正好?接下来你就好好巩固《礼记》。”
几个人一块去膳堂,昨天郑?瑛号舍的人仍是同他们一起。
因为方叙墨已经下定决心“改过自新”,今日中午这顿就是最后一次下厨,把昨日没做的“红白鸭子三鲜热锅”做了,众人美美吃了一顿,这一次没有旁人打扰,休息好后便回了诚心堂读书,期间监丞李文瀚特意来宣布了新的学规。
“圣上为国子监颁布的十六条学规言‘尚节俭以惜财用‘,你们吃的每一粒粟米,每一口饽饽都来之不易,因而日后所带三餐,限于吃饱吃完,若有可避免之浪费则记过一次。再者,有学生提出号舍夜读不便,现在晚间六堂开放,若要留堂读书,可以在戌时前于夜读簿上盖戳。子时之前必须回到号
舍。
监丞将夜读簿留在案上,又去了别的学堂。
钟响,下课,段之缙落下的课程不少,自然要留下夜读,方叙墨落下的更多,连“天地位焉”也解错了,怎能不挑灯夜读,徐明宣与施秉文见他二人不回去,也没了回去的心思,自然留下夜读,最后诚心堂一共留下十六人,衬着一点莹莹的灯光读书,又赶在子时之前回去。
每一排号房前都有差役拿着夜读簿查对人数,确保每一个学生都回了号房。
国子监中方叙墨为了灵寿郡主奋发图强,灵寿郡主?明明也为自己的婚事急得不行,整日?在王妃的院子里,就为探听到消息。
今日端王妃见过王爷归来,明明立刻蹭到母妃身边询问。
“母亲,可是定下了?”
王妃点点她的鼻子,“凭一个大姑娘不知羞,怎么成天问这个?”
“我的终身大事,我不问谁问?父王说什么了没有?”
王妃叫嬷嬷给自己斟茶,慢悠悠呷一口,“我看你父王的意思是不成的,方叙墨这样的男孩儿他瞧不上眼。”
纪明?恼地呸了一声,“他瞧上谁他自己去,我就瞧上了方叙墨!就要嫁给他!”
王妃一把捂住她的嘴:“我的儿,真是把你惯坏了......千万别在你父王那儿做出这幅姿态,他吃软不吃硬,你愈恼,他比你更恼,到时候闷不做声地给你选了夫婿,再向皇上请旨,我问你是嫁还是不嫁?”
纪明?冷笑一声:“我自然嫁,嫁过去把人家折腾得鸡飞狗跳,我丢尽他的脸!”
王妃真是怕了这个乖张的冤家,又因她口出狂言心烦,连声叫她往外滚,别在眼前晃悠。
纪明?敷衍地施礼告退,回去扑在床上哀叹。
身边的丫头素蘅凑上来出主意:“王爷和王妃也是疼爱主子,这才不满意方公子。实在不行,主子也学外间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吓一吓王爷,王爷定然舍不得。
纪明?翻一个身从床上起来,冷笑道:“知女莫若父,我寻死觅活他定是不信的。等着吧,就跟那熬鹰一样,看我俩谁熬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