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偏頭,看著旁邊的白淨和尚,沉聲道:
“般若寺、慧覺?”
“阿彌陀佛。錢施主明鑒,正是小僧。”
慧覺雙手合十,臉上帶著淡淡笑意。
錢先生見他承認,臉色沉凝幾分。
他又看向右邊的道士,慢慢問道:
“敢問這位小道長又是哪位?總不會是玄真宗的弟子吧?呵呵——”
“玄真宗,張均一。”
張均一乾脆的自報家門,看著錢先生,眉頭倒豎。
他已從謝淵那裡聽過此人惡行。勾結官府,危害一方,最為張均一所恨。
錢先生笑容一凝,卡在喉嚨裡。
他神色有些驚疑不定,還真是玄真宗的弟子?
張均一是初次下山,雖然錢先生沒聽過這個名字,但光憑玄真宗三個字,就足以讓他大為忌憚。
“錢某何德何能,竟讓玄真宗和般若寺的高足都聯手。”
錢先生擠出笑容,大有深意道。
佛道之爭,亙古便有。而玄真宗和般若寺同為“二宗”,天下齊名,彼此間的故事就更是源遠流長。
大離朝立國時,太祖便曾利用兩宗的糾葛,一手坐山觀虎鬥成功削弱兩宗勢力,順利把持天下武道,又設六扇門春雨樓,自此奠定大離穩定千年的基礎,不像前朝老是為民間武者強大所擾。
雖然兩宗都是天下大宗、名門正派,但彼此間算不得友好,弟子間見了面,不說眼紅廝殺,那肯定是要爭一爭高低的。
聽了錢先生隱隱的離間計,慧覺只是微微一笑:
“錢施主,憑你本人的確是不夠,但憑你做的事,夠了。”
張均一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和尚說的在理。”
錢先生見兩人分毫不為所動,眼皮一抖,回過頭看向謝淵,卻是怪聲怪氣向旁邊道:
“兩位莫不是對在下有所誤解?錢某向來本分,未做什麽惡事。倒是面前這位,殺害忠良,罪大惡極,證據確鑿,還是官府的通緝犯,豈能聽信惡人讒言?”
“讒言?你這才是讒言,小僧都聽到你親口承認了。”
慧覺搖搖頭,歎息道。
張均一更是冷哼一聲:
“狗官還妄稱忠良,謝兄不惜汙名也要為民除害,正是義士!”
他一副殺了官就是好兄弟的模樣,讓錢先生眼皮一跳。
謝淵打量著眼前這位世家子,平心而論,此人不止氣質不凡,年紀也不甚大,大概都不到四十歲,正值青壯年紀。如此年輕,就有這般修為,假以時日成為宗師,亦是大有希望。
可是如此人傑,行事卻那般殘忍,實力越強,危害越大。
謝淵沉凝道:
“妖言惑眾有什麽用?你和姚慶來說的話,我們都是親耳聽到。我問你,你為何殺害劍宗管事王之義?他掌握了你們什麽秘密?”
“親耳聽到?”
錢先生瞳孔一縮,聽到後半句話,確認他們是真的就在書房外偷聽到,不由心中暗罵:
“這個姚家,竟讓幾個年輕人溜了進來一無所覺,真是廢物!”
他見情勢不妙,迅速冷靜下來,撣了撣衣袍,微微笑道:
“謝淵,勿要血口噴人,說我殺害別人,可有證據?可別說只是你們聽到而已。”
謝淵長劍一展,淡淡道:
“等逮住你,自然讓你一五一十的全部招出來。”
說罷,他直接踏步而上,長劍舞出一片白光,陡然刺出!
錢先生確認他們沒有證據,心下微松,兩家做的事情,是決計不能在天下人面前曝光的。
但見謝淵一言不合,竟敢直接朝著自己動手,他眼神一冷,袖中滑出一柄短劍,迎了上去。
哼,就算傳承再好,不過三個二變境,妄自尊大,自不量力!
以為有幫手就了不起?那就拿你這家夥開刀!只要殺了謝淵,麻煩自解。
錢先生一個閃身,化作淡淡的影子,短劍在月夜下幾乎看不見形狀,劃過一個隱蔽刁鑽的軌跡,從腋下往謝淵身上刺去。
就這一劍……嗯?
錢先生正以為要得手,卻見謝淵的劍莫名劃過一個弧線,端端正正的擋住自己的短劍,將其格住動彈不得。
他怎麽破解得了?
自己這手引以為傲的隱蔽劍法不知一個照面便刺殺多少人,平常武者決計躲閃不得,最多倉促反應下可以避過要害,哪怕三變境的武者也不可能輕易避過。
可是這個謝淵,怎麽長劍就像提前就知道自己如何出招一般,一劍就輕易擋下了?
錢先生有些驚訝,不及細想,正想回劍再斬,旁邊有兩道勁氣已經衝來。
慧覺一個平平無奇的拳頭砸向錢先生的左臉,而張均一大喝一聲,閃耀著青色劍氣的桃木劍同時劈向他的右臂!
錢先生寒毛豎起,感覺這兩人雖是二變境,但這攻擊絕不能硬擋,隻得撤了劍微退兩步。
然而他要退,謝淵豈會讓他輕易如願?長劍一兜,直接切向錢先生的右臂。
錢先生再快也快不過本就在面前的劍,隻得先回劍一格,將謝淵的劍格開,然後順勢外劃,和張均一的木劍對拚一記;同時左掌勉力回擊,硬接慧覺的拳頭。
嘭的一聲,拳掌相交,錢先生身形一晃,感覺手掌都有些發麻,心頭大震。
這和尚,哪來這麽大的力氣?他比自己還低一境界!
錢先生使出渾身解數,擋下三人合擊,已經吃了暗虧;
三人一一和錢先生過了一招,見這一下沒奈何他,心中也是一凜。
氣血三變境的實力果然不容小覷,這錢先生的倉促回擊,澎湃的氣血中也蘊含著沛然大力,讓三人都是微微一震。
不過三名年輕人都不是平常之輩,張均一越是強敵,越是興奮,慧覺始終帶著純淨的微笑,不動聲色,而謝淵遇敵已多,心志堅定,便是宗師也是戰過,一個人也曾戲耍兩名敵人三變境,更何況現在還有兩個強援,哪裡會怕?
三人身形一頓,又同時衝上,各朝錢先生發出攻勢。
錢先生見三名年紀比自己小了一輪、境界低了一境的武者得勢不饒人,氣勢洶洶又要欺上,頓時又驚又怒,平時哪有氣血二變境敢朝三變境衝鋒的?但看著三人各自招式不俗,他心裡面又不由自主的打突。
這家夥,暫且放過他。要不是有幫手,今天定要讓他好看!
他腳步一錯,起了撤退的念頭,卻被謝淵當即叫破:
“小心,這廝腳底滑得很,別讓他跑了!”
另外兩人也有防備,各自堵了個方向,慧覺笑道:
“阿彌陀佛!錢家的步法以偷摸跑路聞名天下,小僧早有耳聞,剛一開戰就要跑路,名不虛傳!”
張均一從後面刺出一劍,冷笑道:
“不會有三變境碰到二變境也要逃跑吧?”
錢先生見還沒邁步就被識破,暗自咬牙,隻得在小范圍閃身扭過慧覺的拳、張均一的劍,反身又朝謝淵衝去。
如果輕易跑不掉,今天哪怕拚著受傷,也要先解決這惱人的家夥,然後再說離開!
他一劍含怒斬下,三變境的血氣帶著尺許幽光直接往前迸發,竟然已經動用罡氣!
好強的劍斬!
劍罡一出,謝淵面前的空氣都被扭曲,心中警鈴大作。
他看著臉色冷峻的錢先生,目中幽光一閃,突然仿佛從原地消失。
錢先生驟失目標,一劍斬到謝淵站立的地面上,轟的一聲,長街青磚爆碎,土浪向兩邊掀開,直蔓延十丈開外!
張均一和慧覺見這一劍威力,都是凜然;不過他們正替謝淵擔憂,卻發現他溜得極快,直接讓開了?
錢先生見這一劍竟然落空,怔了一下,旋即冷哼一聲,眼神一閃。
算你跑得快!
他短劍輕擺,朝後揮出一道劍氣,罡氣縱橫,讓張均一和慧覺眉頭一皺,隻得先行躲避。
於此同時,錢先生腳步一頓,立即向前衝去,就要展開錢家聞名天下的輕身步法離開。
然而他剛剛一邁步,謝淵就在他側前方現出身形,蓄勢已久的長劍往前一遞,等著錢先生自己衝了上來!
錢先生完全沒有察覺謝淵的身形,見他突兀消失又突兀出現,明晃晃的劍尖就對著自己,頓時亡魂大冒。
這步法衝起來速度快如閃電,自己往劍上扎去怕是直接一個大窟窿!
本來謝淵自己的劍法恐怕都不足以讓他如此緊張,但現在等同他用他三變境的實力自己去往上撞,一來二去就是生死之危。
關鍵時刻,錢先生再次展現了實力和機變,一個矮身滑跪,如同水面滑行,就要從下方滑過謝淵的劍。
他又怕謝淵轉刺為劈,心頭一閃,惡狠狠的將短劍斜斜刺向謝淵下腹,再度展開那難以察覺的隱蔽劍法。
借著衝勢,這一劍配上他的強橫血氣,二變境絕對難以抵禦!
謝淵看著錢先生展現了神鬼莫測的身法,本來反應慢了一拍,眼看著就要讓他衝過去;
可是感覺到這刁鑽凶狠的一劍,他心頭靈光一閃,長劍陡然轉過一個渾然天成的弧度,當先刺到錢先生短劍的劍柄劍刃交接之處。
錢先生完全沒想到這一劍還能如此刺過來,根本沒有反應,就感覺手上的劍莫名一松,打著轉飛了出去。
劍雖然沒刺到錢先生身上,他亦受到巨大的反震之力,滑跪之勢正好止住,正正好跪在謝淵面前。
謝淵就站在他的側面,舉著長劍,兩人一時大眼瞪小眼,陷入詭異的寂靜。
發生什麽事了?
場中有三人同時冒出這個念頭。
怎麽錢先生一個閃身,舉劍殺向謝淵,轉瞬之間就變成赤手空拳的下跪了?
三變境的高手,兵器竟然一個照面間便被打飛出去麽?
慧覺和張均一都是眼睛大睜,他們本就沒看明白謝淵怎麽身影閃爍間讓錢先生自投羅網,而後的這一如同天外一刺的劍招更是讓他們震動。
一擊讓錢先生兵器脫手,看境界是氣血三變境和二變境的戰鬥,純論劍招,幾乎是宗師與學童之差!
錢先生更是心神巨震。
他的劍法千錘百煉,別無花巧,效率極高,幾無破綻;然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這長劍怎麽就脫手了?
眼前這人,實力真的比自己低一境嗎?
不過場中的靜謐只是一瞬,錢先生畢竟境界在那,瞬間就悍然起身。
然而謝淵一劍削向他的脖頸,讓他隻得扭頭一閃,正要揮拳還擊,身後一僧一道又已加入戰團。
兩把長劍交相刺出,雖是初次配合卻也顯天才之間的默契,輪流讓錢先生不好硬接,隻得閃身;而慧覺雖然只有一雙肉拳,但在不滅金鍾罩這樣天下最頂尖的硬功加持下,便是玄兵鐵錘也不過如此,更讓錢先生忌憚不已。
錢先生雖然血氣境界壓過三人一頭,但本身不是走橫練路子的武者,面對三人圍攻他本來就捉襟見肘,兵器一脫手更是戰力大打折扣。
等他發現事有不諧之時,本想憑借修為強行突破一點,卻已經被三人逐漸默契的聯手壓在原地施展不開,再過幾個回合之後,就被謝淵長劍架在脖子上,而張均一的木劍和慧覺的拳頭就在旁邊,隱隱籠罩著他的要害。
錢先生面色難看至極,沒想到自己身為世家天才,身為高出一境的前輩武者,竟然被三個小輩幾個回合之間生擒!
幾人交手雖然兔起鶻落、跌宕起伏,但是實際上就片刻的功夫,就已經結束。
哪怕是三個天才,畢竟都是二變境,他也落敗的太快了……而且還是生擒。
戰鬥中要勝甚至要殺都容易,但是生擒敵人,難度就是倍增。
慧覺和張均一也沒想到這麽順利,他們以為本來該有一番惡戰,結果慧覺甚至都不用動羅漢法身,張均一亦沒用壓箱底的絕技,輕輕松松就把敵人拿下。
他們悄然對視一眼,然後瞥了眼謝淵,卻見他神色冷靜,轉向他們:
“你們有手段製住他麽?”
慧覺點了點頭,伸出一指,點向錢先生腹部丹田位置,然後又拿住他的腰眼:
“大金剛指加龍爪功,擒住他不成問題。”
錢先生瞬間感覺全身力氣都如潮水般退去,眼神有些驚惶,沉聲道:
“我勸你們趁早放了……額。”
他話沒說完,張均一一巴掌扇在他的後腦,打得他兩眼翻白,直接暈厥過去。
慧覺眉頭一蹙:
“道士,你幹什麽?”
“什麽這功那功的,還是大巴掌乾脆,畢竟是三變境。”
張均一嗤之以鼻。
慧覺嘴角一扯:
“玄真宗的莽夫,沒有小僧的功夫,你巴掌能破得他的護身血氣麽?”
謝淵製止了兩人的爭吵,沉聲道:
“先離開這裡。”
雖然幾人的動作迅速,但再在這裡耽擱,保不齊就被姚家的人發現了。
三人一同展開身形,化作影子,往城外掠去。
希望動靜沒有引起姚家高手的注意……至少也要慢一點。
謝淵默默想著。
他的動作已經相當快了,雖然三人都是當世天驕,但三變境本就沒有俗手,而世家的三變境更是強悍,特別這錢先生看起來年紀也不大,想必也曾是家族的希望之星。
這樣的三變境,擊敗且不提,若是要想抓住,就算三人聯手本也該費上好一番手腳,說不定還有些傷損,結果卻是出乎意料的順利。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謝淵打掉了錢先生的兵器,就像拔掉了老虎的牙,讓他戰力大為受損,此消彼長之下,再擒住人自然不費力。
如果不是他非要用劍,撞在了【劍心】發動之上,可能還沒這麽容易……除非是宗師劍客,不然面對謝淵,隨時都有被識破的風險,戰力先降三成。
而當時的那個場景,再往前推,也是謝淵用天隱術創造出的機會,讓錢先生想著從看似缺口的地方逃跑,結果陷入了生死立現的局面。
運轉天隱術的謝淵神出鬼沒,宗師以下沒有任何辨別蹤跡的可能,配上大威力的殺招,才是謝淵真正的手段。
這一套組合拳,就是慧覺也抵擋不了,天隱術加上橫掃千軍,比大宗師的傳承也不遑多讓,都還沒用在錢先生身上。
慧覺和張均一也知這場誰出力最大,都是悄然看著謝淵的身影。
慧覺的眼神饒有興致,似覺有趣,而張均一則就有些躍躍欲試,戰意盎然。
他看看謝淵,又看了看慧覺手上提著的錢先生,有些不屑道:
“修為那麽高,只知道一心逃跑。街頭打架都知道不能雨露均沾,所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若是他上來就拚命,我們可能還不見得活捉的了他。”
慧覺說道:
“錢家的家風一向是保命為先,不然你以為步法為什麽排在世家第一?他們的老太爺也是,大概是上上上輩的武者了,靠著命長混資歷呢。”
張均一眼神一閃:
“那要延壽的,是不是就是錢家這老太爺?”
“阿彌陀佛,多半是這老不死。”
慧覺無悲無喜的道。
謝淵沒有說話,打定注意要從錢先生嘴裡問出這一系列事情的全部真相。為何要殺王之義、他查到了什麽、這延壽邪法是真是假、有哪些人參與……等等。抓住這麽一個關鍵角色,想必許多問題迎刃而解,不能讓他死的太便宜了。
“慧覺師傅,嚴刑拷打、審訊犯人什麽的,你應該也會吧?”
謝淵問道。
慧覺一臉無辜:
“阿彌陀佛!謝施主你莫要血口噴人,小僧一介慈悲為懷的出家人,怎麽就應該會了?”
謝淵冷靜分析道:
“就憑你滿口胡謅,就知道不是個正經和尚,這些東西多半難不倒你。”
“謝施主你這樣說一個僧人,是要下阿鼻地獄的……”
“小心!”
謝淵一聲驚呼突然響起,三人同時察覺到了一股狂猛的氣勁襲來,猛地向旁邊撲去。
轟!
一道鋒銳的劍氣直擊三人剛剛立足的位置,將街道都炸出一個大坑。
三人狼狽的撲倒在旁,回頭看去,看到遠處房頂一道人影乘著月色迅疾無比的飛了過來。
幾近滿月的銀輪之下,淡淡的人影如同月下飛仙,乘風而來,帶著強大的威勢。
宗師! 謝淵三人臉色都是微變,看著明顯來者不善的人影,都是瞬間提起一百二十分精神。
竟然有宗師追來了……
“何方狂徒,竟敢在金陵造次?”
帶著凜凜寒意的聲音響起,那身影眨眼間就到了近前,露出一個穿著華袍的老者身影。
謝淵一眼認出,這老者便是姚家的宗師之一,姚亦隆。
三人見宗師追上來,想跑已經來不及了,隻得各各拿起架勢,謹慎萬分的對著老者。
姚亦隆看三人姿態,不屑的哼了一聲:
“蜉蝣撼樹,自不量力。”
他一眼看出,幾人都是氣血二變境的修為,竟然敢對著他這個宗師亮兵器!
姚亦隆心中起火,目光一掃就看到了慧覺手中的錢先生,微微詫異。
三個二變境將這家夥生擒了?錢家的晚輩未免不中用了些。
掃過這僧道齊聚的三人,姚亦隆心中一動,看著慧覺,淡淡道:
“小輩自報身份,若是報得師承,老夫看在你家長輩的面上,或許不開殺戒。”
慧覺雙掌合十,一臉純真道:
“阿彌陀佛!小僧慧覺,師從般若寺智靈大師修行,見過這位宗師前輩。”
姚亦隆神情一凝,竟然真是那個慧覺?
白天的一嚎他當然聽見了,不然不會生出心思,發這一問。
換作其他年輕武者敢在金陵綁人,哪怕是四派八家的,他也先抓了再說。
但若是智靈神僧的徒弟,他自然要先打聽清楚……
姚亦隆面色微沉,不過瞬間神情一動,看著謝淵,眯眼道:
“那你就是那個謝淵了?”
不是,我是張山……
不過雖然宗師毫不掩飾的氣勢給人壓力極大,謝淵也知道這時隱瞞身份已來不及,便颯然一笑:
“晚輩雲州謝淵,見過姚宗師。”
看到謝淵笑得灑脫,乾脆承認了身份,姚亦隆眼中精光一閃,三名年輕人都感覺後背一涼,仿佛夜色中彌漫了殺意。
“好,你竟真敢來金陵,年輕人果然是膽氣粗壯,初生牛犢不怕虎!”
老者淡淡說道,看似誇讚,實則語氣裡全是嘲諷。
他手上持劍,凝立空中,上下打量著謝淵,已經動了殺心。
三人都露出極為凝重的神情,若是氣血三變境,三人聯手自是不懼。
可眼前這人,卻是宗師。
不要說他們只是氣血二變境,就算三人此時都突破了修為,也不敢說能奈何宗師。
三個天驕二變境或可輕易擒下三變境,可是三個三變境的天才武者,聯合也不見得是宗師的對手。
哪個宗師年輕時不是天驕?氣血二變境到三變境的蛻變就已經巨大,而打通天地橋、在人體極限上再邁一步,就更跟之前不是一重天地。
慧覺將錢先生丟在一旁,已經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另外兩人同樣如此。
面對著宗師的殺氣,謝淵三人不敢有分毫分神。
姚亦隆看了眼幾人,目露不屑。特別是看著謝淵,他的眼神更是危險。
不過雖然身上的壓迫已經極大,他卻沒有出手,而是頓了一下,又看向張均一:
“小道士,你又是哪一家的?”
“玄真宗,張均一。”
張均一毫不畏懼的回答,他可不怕被人知道師承。
姚亦隆眼皮又是一跳,繼續追問道:
“你師父是誰?”
“家師道號玉虛。”
張均一笑了笑,回答道。
姚亦隆瞳孔一縮,下意識道:
“不可能!玉虛真人只有幾位徒弟,都是名震天下的宗師。”
“哦,我是老道前幾年才收上山的,算是他的關門弟子。”
張均一不甚在意道。
聽到“關門弟子”四個字,姚亦隆眼皮猛的跳了跳,心中生出荒唐之念。
這謝淵使了什麽**藥,竟讓天底下幾乎是背景最強的年輕和尚和道士一齊來跟他搗亂?
一個玄真宗掌教的關門弟子,一個般若寺住持的得意徒弟……難道這是兩位高人的意思?
姚亦隆驚疑不定,神情變幻半天,緩緩說道:
“兩位般若寺和玄真宗的高足,姚家向來對兩宗心存敬意,以禮相待,你們為何前來金陵,深夜擾人清夢?”
他說得夠委婉,本待指出兩人之過,然後給個台階讓他們下去,結果慧覺雙掌合十,笑呵呵道:
“阿彌陀佛!家師聽說姚家有延壽秘法,特意讓小僧來看看。”
姚亦隆聽到這一句,臉色驟然大變,在月光下甚至也是煞白:
“這是、智靈神僧的意思?沒、沒有的事,慧覺小師傅還請不要胡言。”
慧覺笑眯眯道:
“小僧還沒說有沒有呢,姚宗師請不要緊張。”
姚亦隆神色變幻不定,不敢再多說,直接道:
“兩位小師傅,今日一場誤會,便請兩位先回去吧。”
謝淵見兩人這麽輕易就被放過,錢先生甚至還躺在慧覺腳下,不由有些羨慕。背景大就是好,敵人看到了都得給你找理由,生怕招惹上來。
不過他看慧覺瞟了自己一眼,一臉似笑非笑,忽然覺得不對勁。
等等,自己本來拖這兩人當擋箭牌,但是姚家根本不敢往靶子上射,把他們放走了……
不得全力找自己的茬?
果然,慧覺悠悠說道:
“謝過姚宗師,那小僧和這位謝施主便一起走了……”
“他不行。”
姚亦隆臉色一沉:
“這人和我們姚家有隙,曾當眾殺我分家子弟。老夫今日有話要問他。慧覺師傅放心,只是請他回宅裡喝杯茶水。”
他語氣毋庸置疑,說得好聽,言下之意自然是明顯。謝淵要真跟他回了姚家,肯定再也出不來了。
慧覺笑了笑,歎道:
“謝施主,看來你是走不掉了。”
謝淵點點頭,笑道:
“姚老鬼怕我給他把大事爆出來呢。”
張均一搖搖頭:
“欺軟怕硬,我們都知道,他連個屁都不敢放。”
謝淵呵呵道:
“柿子撿軟的捏,這就是世家的生存之道。”
姚亦隆見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分毫不把他放在眼裡,臉色更是黑得要滴水。身為世家宗師,他這一輩子何曾受過這等禮遇?
但看著慧覺和張均一說話,他只能視如不見,而對著謝淵沉聲道:
“謝淵,你跟我走一趟吧。我我勸你識相點,不要讓老夫來請。”
謝淵還沒說話,慧覺又道:
“姚宗師,謝施主和小僧不打不相識,我想請他去般若寺坐坐,還請你勿要帶走他。”
謝淵看著慧覺,有些驚訝,他竟然願意搬出般若寺的名頭來拉自己?
可惜這樣亦無用處,姚亦隆只是皺著眉頭,冷冷道:
“慧覺師傅,我敬智靈大師、敬般若寺天下禪祖,故而禮讓你三分。但你亦當給我姚家尊重,不過區區小輩,如何來指使老夫做事?還是等你成為宗師再說吧!”
慧覺聞言,歎了口氣,認真道:
“好,既然姚宗師這樣說,等小僧成為宗師,一定會來找你的。”
姚亦隆聽得眉頭一跳,忍不住看向慧覺,心道這應該只是年輕人抹不下面子放狠話吧?應該不會當真吧?
張均一這時也朗聲道:
“貧道亦和謝道兄投緣,準備邀他往羅浮山論道,現在就要走。”
謝淵又是心中微動,他和張均一接觸的更少,也就對整治貪官頗有共同話題,沒想到萍水相逢,道士卻也十分義氣。
姚亦隆見張均一又拿玄真宗來背書,天下兩大宗門的真傳都要保謝淵,他頓時壓力巨大。
這個謝淵,小小年紀,交遊如此廣闊麽?他現今已是這般實力、這般人脈,既然已經結仇,若放回去還得了?
特別是他在烏河聽到的看到的,明顯不願放手,那就怪不得他……
姚亦隆搖搖頭,沉聲道:
“你們多說無益,我金陵姚家已不是無名小卒,在江水畔立了千年,如今雖然勢弱,千年前也不是沒有請你二宗祖師來金陵城講道的時候!今天這謝淵,老夫必定拿下,小輩速速退去!”
他劍一橫,指著謝淵,一股鋒寒的劍意在夜空中散發出來,長街上頓時刮起了寒風。
慧覺和張均一都是神情一凜,臉色沉重,謝淵更是默默輕點起自己的底牌,準備動用。
慧覺歎了口氣,踏前一步,站在謝淵身邊:
“阿彌陀佛,既然如此,小僧也只有再和謝施主聯手一遭了。”
“我也一樣。”
張均一同樣站在謝淵旁邊。
謝淵眼神中流露出幾分感動,面對難以匹敵的強敵,有同伴願意挺身而出,並肩作戰,這感覺讓人熱血奔湧。
姚亦隆臉色深沉,吸了口氣,冷冷道:
“小輩天真,螳臂當車,又能改變什麽?”
他劍一舉,身形閃過,驟然出現在謝淵面前,長劍輕巧的遞出。
好快!
太快了!
三人都是心中大震,縱然都不是沒見過宗師的小門小派弟子,但和宗師真真正正的為敵時,才能感受到這份壓力。
謝淵提前有所準備,直接長劍福至心靈的一擋,神妙無比的劍心雖然看到了姚亦隆的劍法軌跡,卻沒能像之前一樣破解。
宗師的劍法,哪裡有許多破綻?而就算有破解的招式,可是謝淵的速率力度根本跟不上,也是無用。
但能看到這快如閃電的一劍,已經不易,謝淵長劍輕輕一格,渾身如遭雷亟,幾乎脫力,但終歸將這一劍帶偏了一絲。
呲——
長劍擦著謝淵的手臂而過,帶起一溜血花。
姚亦隆有些意外,看著謝淵的表情,看著那張俊逸的臉上一片凝重、嚴肅、認真、冷靜,卻不見一絲慌亂,甚至……還有一絲興奮和戰栗。
這個家夥……姚亦隆神色一沉,正要乾脆將其拿下,卻發現這是他看到謝淵的最後一眼。
下一刻,這個年輕人,竟然直接在他面前消失。
什麽?
怎麽回事,人呢?
姚亦隆神色大驚,這是什麽功法?
宗師的感知和手段非比尋常,不要說氣血蛻變境的小輩,就是同輩亦不見得能在他面前陡然脫身,而不被他察覺。
他陷入一瞬間的混亂,這完全違背常識。
不過宗師畢竟是宗師,下一刻他就感覺到了周圍的一絲不對勁,似乎看到身邊的一道模糊人影。
謝淵若在不被注意的狀態下,可以瞞過宗師感知。
但他已經被姚亦隆氣機鎖定,要想完全躲避,恐怕要天隱術再進一階才能行。
繞是如此,謝淵卻已奪得一絲生機,而就算姚亦隆發現了端倪,卻也感知模模糊糊,甚至覺得一劍刺出都不確定能不能刺到謝淵身上。
他眉頭大皺,心裡生出些事情脫出掌控的不適之感,打定注意要快快將謝淵捉回去,免得節外生枝。
姚亦隆正要往旁邊模糊之處出劍,然而旁邊一個白生生金燦燦的碩大拳頭出現在了眼前。
他身形一頓,一掌拍開這個拳頭,將僧袍撐裂的慧覺拍的倒飛出去,自己手掌還微微一麻。
詫異的看了一眼身形迥異、如同金剛的慧覺,他心中一凜,若是這和尚有三變境的修為,恐怕還能給自己造成麻煩。
但現在麽……他念頭只是電閃而過,正準備繼續追上謝淵,旁邊一道衝天的清氣,又刹那間吸引了他的注意。
張均一將桃木劍高舉過頭,口中念念有詞,身周清氣環繞,木劍上電光閃爍,竟然顯得神威凜凜,讓姚亦隆眼神一縮。
看著頭頂上隱隱飄過來的烏雲,姚亦隆神色驚訝的同時,冷哼一聲,一劍戳向少年道士。
張均一見狀,不得已提前將桃木劍揮出,一道電光陡然射向姚亦隆,被他的劍氣直接戳散。
聞著自己衣袖上傳來的焦糊味,姚亦隆臉色一黑。
他堂堂一個宗師,面對三個氣血二變境的武者,竟然兩招都落空,沒擒下敵人不說,還被打了一拳,挨了一劍,損了袍服!
若是說出去,那他老臉往哪裡擱?
可是眼前這三人就是如此難纏,竟讓姚亦隆都有些麻煩的感覺。
這兩個家夥打又不敢下重手,不打又確確實實能影響到他,攻擊還不能完全忽視!
氣血二變境的招式,能對宗師產生威脅,也是奇談。
但說起來,那個謝淵之前第一次小有名氣,便是傳言他外練時就能傷宗師了……等等,他現在在哪?
姚亦隆陡然發現,被兩人一打岔,他的感知竟然跟丟了謝淵的蹤跡!
他目光如電,在場間掃過,看向長街那一頭,正在想謝淵是不是從這個方向逃之夭夭,忽然背心一寒,陡然轉身。
背後的方向,謝淵渾身金光閃爍,肌肉隆起,血氣蓬勃無比,如同也施展了金剛法相。
然而姚亦隆沒在意這些,只是看著他手上不知何時來的一把大斧,上面凝聚著幽黑的光芒,壓縮到了極致,只在斧刃上濃縮為一點,已經成型。
姚亦隆臉色大變,頭一回露出緊張神色,看著謝淵吐氣開聲,將斧頭朝自己斬來,長劍猛地蕩起洶湧至極的勁氣,往上一撩。
這一劍的狂猛勁氣在平地直接刮起龍卷,連天上的烏雲都吹散!
大斧和長劍撞在一起,一道令人牙酸的聲音驚醒了整個金陵。
轟——
勁氣龍卷將謝淵直接轟飛出去,他在空中就吐出一口鮮血,精神瞬間就有些萎靡。
雖然佔得先機,然而宗師的反應足以在這一劍上灌注六七分的實力,這一下謝淵一對一挨了宗師的重擊,瞬間就受了重傷。
但姚亦隆也不是毫發無損。
他雖然阻止了這一斧,自己卻連退三步,握劍的右手連連顫抖。
他抬起手看了看,虎口豁出了一個大口子,黑氣還隱隱在上面破壞,片刻後才被自己的血氣澆滅。
然而虎口上的口子傳來疼痛感覺,鮮血汨汨流出,瞬間就將劍柄染紅。
姚亦隆默默的將長劍換到左手,面無表情的看著謝淵,眼神卻是難以掩飾的震動。
他受傷了。
身為宗師,在氣血二變的謝淵面前,一對一的過了一招,然後他受傷了。
而若不是他發現及時,他甚至不只是受傷這麽簡單。
這一斧,已經可以斬殺宗師。
(本章完)